至此,钰娴才明白,原来婆婆这是激将法,故意拿女儿做牵绊,想让怡珍放弃轻生的念头。
道罢这些,章佳氏再不多言,转身即离。
该说的她都说了,若怡珍还是执意寻死,那就由她去吧!钰娴俯下身子去扶她,实则她从未将怡珍当成傅谦的妾室,只当她是这大千世界中一个被命运束缚的女人罢了。
指了指窗外,钰娴示意她将目光放远一些,“你瞧瞧,外头的花儿开得正盛,彩蝶翩跹,绿意盎然,处处都是生机,孩子才两个月,将来长大,会走会跑,伸着手让你抱,这些你还没瞧见,怎么舍得丢下她不管?”
顺着钰娴指的方向望去,怡珍看到的是几株牡丹,雍容典雅,的确很美,一如她眼前的女人,
“你有太夫人的偏爱,有儿子做倚仗,有傅谦护着你,当然光芒万丈,美艳不可方物,可我有什么?傅谦变了心,除了女儿,我什么都没了,活像个笑话……”尤其是此刻的对比,使得怡珍越发自卑,自钰娴手中抽回了胳膊,自嘲苦笑,
“我这个疯子,肮脏不堪,可别脏了八夫人的手。”
大多数的痛楚都是对比出来的,或嫉或卑,疯长的邪念最易掩盖真实的自我,看她这般落寞,钰娴心生悲凉,慨叹道:
“你视之为美玉的,于我而言,不过是块臭石头,你认为我所拥有的,其实并非我所愿。人生在世,皆有求不得,苦与乐,此消彼长,究竟哪个占上风,关键还是看你自己如何掌控。”
一旁的傅谦闻言,眉头渐皱,臭石头?呃……这是在说他吗?当他好奇的看向钰娴时,却见钰娴仍旧在苦口婆心的劝慰怡珍,
“生而为人,我们很坚韧,但也很渺小,当你发觉无法改变人事时,那就只能改变自己的心态。
有些结,外人理不顺,打不开,唯有你自己才能解。实在解不开,那就一刀剪断,顺着新的路继续往前走,人生有那么多岔口,不走到最后,谁晓得哪条路是对的呢?”
怡珍没有接话,双眼空茫,却不知在想些什么,钰娴不能确定怡珍是否将这些话听进了心里,她只是尽自己所能,想让一个为爱而迷失的女人找回自己而已。
兴许这些所谓的大道理对一个伤心绝望的女人而言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兴许怡珍想要的并不是她的安慰和鼓舞,思及此,钰娴站起身来,对傅谦道:
“你留在这儿陪陪她,我先回宁辉院。”
点了点头,傅谦嘱咐道:“帮我跟九弟和弟妹说一声,就说我不便赴宴,请他们见谅。”
钰娴应声离去,怡珍没让人相扶,踉跄着自己站起身来。
采茶过来为她更衣,重新梳妆,扶她到帐中躺下,她却不愿睡,只是半坐在那儿,整个人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难得八爷肯过来,珍姨娘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说,采茶识趣退下,屋内又安静下来,没有说话声,只余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坐于桌畔的傅谦望着窗外明媚的春景,心沉似湖,将纷乱的情绪尽数倾倒其中,任其搅扯在一起,连思量都懒得。
她都要自尽了,难道他依旧毫无波动?哭肿了双眼的怡珍等不到他开口,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傅谦只觉得头懵懵的疼,扶额轻叹,根本无力去深思,不答反问,“你想听什么?”
明明是大好春日,可这话却像是枯黄的叶子,悠悠飘落在她心田,已然失去生机,似要与那泥土一起腐烂,再看不到希望。
深吸一口气,怡珍声悲心苦,“我想要的,你很清楚。”
他清楚,可是他已经给不了,“那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难道你认为这样闹腾,你我便能回到以前?”
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狠绝,每一个眼神都那么冷漠,带给她的只有绝望和无助,
“人谁无过?我都已经知错了,也愿意改变,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因为你让我觉得很累!”他的额前青筋直跳,布满血丝的双目尽显疲惫,整个脑海嗡嗡作响,似是快要炸掉一般,
“我本来是想冷静一段日子再做决定,可你今日这么一闹,彻底断了最后一丝情分!我也无需再犹豫,我觉得我跟你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她付出的可是全部的情意,当初就没给自己留后路,他怎能说断就断?紧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怡珍泪湿眼睫,紧扯着被面,失声控诉,
“倘若不是钰娴交代,你根本不会留下来对不对?你现在只听她的话,只在乎她的感受,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傅谦,你为何对我这么残忍?”
听着她的指控,傅谦连抬眸都懒得,只苦笑道:“瞧瞧,又开始猜忌了,直到这一刻,你仍旧认为这是钰娴的错,从来没有真正反思过自己的行径!她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你着想,你一句都没有听到心里去!
你所谓的知错改正都是空话,你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不是钰娴毁了你我,而是我厌倦了你的质问。”
她对钰娴仅存的一丝感激,也被傅谦的夸赞给消磨殆尽,“我若是她,我也无需嫉妒旁人,是你的冷漠将我逼到这个地步,是你背弃我们的感情在先!当初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你得到了我,便弃如敝履,说什么深情,其实都是薄情寡义!你怎能心安理得的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
孰是孰非,傅谦已不愿再去争执,再看向她时,他的眼中已无愧疚和疼惜,“就当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怨我,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的命,别再闹自尽,你若没了,苦的是女儿。”
一句对不住,便要抹杀所有吗?她还在念着旧情,他却已然抽身而退,倒教她如何甘心?此时此刻,她很想问一句,
“今日我若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吗?会后悔吗?”
每一日,他都被无数的假设围绕,疲惫与不耐积少成多,最终他选择放弃,选择远离,
“这就是我厌倦的原因。”
道罢,傅谦抬步离去,远去的背影那般决然,没有一丝留恋。
心痛到极致,便只剩麻木,曾经的甜蜜被光阴侵蚀后,腐化成穿肠毒药,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凝了许久,直至眸眼酸涩模糊,她才满目绝望的闭上了眼。
泪痕温热,落至颈间已成冰凉,她的世界,彻底成了灰色,此刻的她深知自己再怎么闹腾都没用了,他的心没了,情散了,她已经没什么能威胁到他了,即便是她的命,他也不会在乎。
窘态毕现的她,还在挣扎什么呢?
经此一事,宁辉院的宴席虽然照开,但众人的心绪却没那么轻松,有人乐得看热闹,有人感慨生忧。
淑媛许久不在家,不知内情,茗舒不禁在想,男人的情意究竟能保持多久,傅玉又会爱她多久?即使现在感情和睦,她也得保留几分,实不该将所有的情意都付在他身上,倘若有朝一日他变了心,她也不至于像怡珍这般痛苦。
东珊亦心神不宁,总在想着怡珍要自尽,她们却在这边用宴,似乎有些不太合适,然而婆婆坚持不肯取消宴席,她不好扫大伙儿的兴,只能勉强用宴。
一顿饭下来,她忐忑难安,章佳氏也不痛快,没留大伙儿在这儿用茶,让众人散了。
回去的路上,东珊手持一支傅恒折来的杏花,哀叹连连,“八哥明明那么喜欢她,怎么突然就生分了呢?”
近来傅谦面色不大好,傅恒隐约有听闻,却不知具体情况,孰是孰非,难下论断,“旁人的家事,咱们不好评判,八哥自会处理,你不必替他们忧虑,伤了自己的神,何苦来哉?”
这会子是救了下来,难保接下来会如何,这矛盾若是不解决,只怕后患无穷,“你说她会不会再找机会寻死?”
已然看穿怡珍的把戏,是以傅恒并不担忧,“她若真有心寻死,为何不是昨夜?偏赶着你过生辰的时候?
因为她知道,夜里寻死直接就见阎王了,没人会管她,今日大伙儿都聚在一起,她才好将此事闹大,会有人救她、劝她,闹得人尽皆知之后,八哥才会有压力,才会妥协。挽回八哥的心才是她的目的,上吊只是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