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被压制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老爷已然去世,无可争宠,她只管本本分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旁的也不多想。
婆婆这番指教颇有气势,东珊深感佩服,暗赞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气派!怪不得众人都这么畏惧太夫人,当然,傅恒除外。
婆婆时常在她面前说傅恒不服管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乃家中幺子,又是嫡出,太夫人偏疼他,他才这般任性。不过皇帝已经管教过他,料想他经过那件事之后会收敛一些。
正思量间,但听丫鬟惊呼,说是夫人醒了。
东珊立即走近帐边,近前便见八夫人泪眼迷蒙,满目绝望!众人皆在关怀钰娴,向她道喜,钰娴却笑不出来,内心已被悲伤占据,毫无喜悦可言。
章佳氏见状,心下已然明白,问她是否早已晓得自个儿有身孕。
事已至此,钰娴也就没瞒着,先前她住在娘家时没来月事,曾请过一次大夫,当时才迟了半个月,大夫也瞧不出来,猜测她可能是经期紊乱,钰娴并未当回事,第二个月仍旧没来,她也没敢说,想着万一真的有了身孕,婆婆肯定不许她再住在娘家,便没再请大夫。
直至今日晕厥,已然有三个月。
章佳氏听完至今后怕,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严厉斥责初雪,竟敢瞒报此事。初雪吓得跪地求饶,钰娴半坐起身,为她求情,
“额娘,此事不怪初雪,是儿媳不许她说出来,她也很为难,还请额娘开恩,不要责罚她。”
儿媳再三恳请,章佳氏只得卖她一个面子,暂时没再追究初雪的责任。
想起母亲病逝,钰娴潸然泪下,掀开锦被要下帐,说是要回娘家去。
眼下这情形,章佳氏哪里敢让她再操劳走动?劝她以子嗣为重,保重身子。
可这孩子并非钰娴所祈愿,加之母亲病逝,她实在无法安坐在家,心急如焚的她干脆下帐,朝着婆婆跪下,哭着恳求,
“额娘,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她病逝之际我没能陪在身边,已是无法挽回的遗憾,身为女儿,我理该回去戴孝,我的身子不要紧,我会照顾好自己,定然保住孩子,恳请额娘让我回去吧!”
四夫人赶忙去扶她,“钰娴,你有孕在身,可不能跪着,先起来说话。”
她却犟着不肯起,只求太夫人应承,四夫人心生怜悯,哀叹道:“钰娴,我理解你一心想尽孝,但如今情况特殊,有身孕之人不可参加丧仪,不能见棺木,不能见逝者,这是忌讳,你不能触犯啊!”
三夫人亦劝道:“是啊钰娴!你实该在家好好将养身子,料想高夫人泉下有知,定然能理解你,不会怪罪你的。”
还有这样的规矩吗?东珊从未听说过,但看嫂嫂们都这么说,料想应该是真的,越发心疼八嫂的处境。
众人皆在劝说,钰娴仍旧不肯罢休,不愿起来,傅谦知她最是孝心,便上前扶她,帮她求情,
“额娘,纵有规矩,也得讲人情,钰娴见不得棺木,那就让她立在门外瞧一眼,好歹回了娘家,离得近一些,她心里也不至于太愧疚。孩儿陪她前去,下午再带她回来,定然保她周全。”
两厢请求,章佳氏拗不过,只得答应,又嘱咐他们务必早去早回,千万不要让钰娴受累。
得了应承,钰娴感激道谢,在傅谦和四夫人的搀扶下起身。
众人陆续离开,钰娴则取下首饰,换了身素衣,在傅谦的陪伴下回往娘家。
娘家的事,她已习惯一个人去处理,无需傅谦帮手,但若不带着他,太夫人不准她回来,娘家那边的人也会询问,大约以为她们夫妻间出了什么问题,无奈之下,她只得与他同行。
马车之中,青烟缭绕,两人并排坐着,却是各安一角,默不作声。
回想这最近发生之事,傅谦如坐针毡,双唇微启的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先开口,
“钰娴,是我对不住你。若非我执意让你回来,你也就不会错过……”
一想到母亲的病容,想象着母亲撒手人寰之前的失望,钰娴便心如刀割,这个时候,她理该说一句表示谅解的话,可此刻的她心痛难耐,心中藏怨,实在做不到违心的说无妨。
面无血色的钰娴侧着脸倚在马车角落里,努力的睁着眸子,实不愿在他面前落泪,不愿让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深呼一口气,钰娴紧攥着指节,恨声低嗤,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一切都无法挽回,无需再提!”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道歉对钰娴而言,起不了任何安慰的作用,只会在她心上反复划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身心俱疲的她闭目暂歇,再不吭声,傅谦见状,亦是心乱神杂,不得安宁。钰娴的母亲病逝,怡珍的纳妾礼也没成,他竟是两边都给得罪了。
傅谦这一走,晌午的宴席也取消了,怡珍回房后一直在等着傅谦,等他一句解释,出乎意料的是,傅谦居然没跟过来!难不成他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了吗?
直至丫鬟采茶去打探之后,她才晓得,原来傅谦去了高家吊唁。
纳妾礼未成,八爷就这么走了,采茶心里亦觉发堵,忍不住抱怨道:“这个八夫人,晕倒的真是时候,偏偏还有了身孕,说书的都没这么巧。”
怡珍眸光微转,敛下幽怨,低声询问,“八夫人这身孕有几个月?”
摇了摇头,采茶只道不清楚,“那些人都防着奴婢,眼睛长在脑门儿上,奴婢问话,她们也不答。”
琢磨着她家主子的话,采茶疑窦丛生,“她们不是说这两个月八夫人一直住在娘家吗?那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八爷的?”
这可就难说了,怡珍深思片刻,没接口,只道茶凉了,让她换一杯。
整整一日,她都独守在房中,思东想西,忧虑深甚,直等到日薄西山,傅谦忙完归来,才来看望她,说是今日一直在忙,没来得及顾着她。
坐于塌边看书的怡珍幽幽的望他一眼,纤纤素指微动,合上书本,起身行至桌边,并未理会他。
傅谦跟了过去,将凳子拉近些,在她身旁坐下,轻抚着她的手,好言哄道:“可是因为今日礼未成,你觉得难堪?突发状况,谁也料不到,高家出事,我不能不管。待此事忙完之后,我再给你补上,你万莫动怒,当心身子。”
心中忿然的怡珍压抑了一整日,这会子实在控制不住心底的悲愤,眸光盈动,闪着泪光,瞥他一眼,恼嗤道:“我又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气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疲惫的傅谦耐着性子再三询问,“可是在家受了什么委屈?你有心事尽管与我说,千万别藏掖着,伤心伤身。”
她所在乎的,不过是傅谦对她的情意罢了,“你不是说,对她没感情,甚少与她同房吗?怎的她那么容易就有了身孕?”
原是为这事儿,他就猜着怡珍会难过,但他的处境也不可能完全不碰钰娴,
“我心中的确没有她的位置,但我们是夫妻,这是事实,最初成亲时,我没与她圆房,额娘知情后大动肝火,说钰娴是贵妃娘娘的堂妹,我不该冷落她,无奈之下,我只好与她圆房。这是我作为丈夫的责任,你明白吗?
如今她有了身孕,额娘能抱孙子,就不会再管我是否与她同房,往后我会尽量少去她房中,多来陪你,如此可好?”
纵使心里难受,怡珍也晓得自己不该把他逼得太紧,毕竟他现在一堆糟心事,她若再火上浇油,傅谦可能会觉得她不懂事,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强压下满腹的幽怨,故作大度,
“我明白你的难处,只要你的心属于我,其他的我可以不计较,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一片真心,为了你不顾一切,未婚先孕,甚至与家人反目,被人嘲讽,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你,你的疼惜是我唯一的依仗,你懂吗?”
“我懂,我都懂!”一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傅谦的心便隐隐作痛,抬手将她揽入怀中,闻言软语的柔声哄劝着。
窗外的晚霞红彤似火,然而在傅谦看来,那不是美景,更像是焚心的那团烈火,烧得他灼烫。
本以为将怡珍接回来之后,这日子就会好过些,如今看来,怕是难有安宁。
今日这事儿已成为府中的笑柄,众人皆在私下议论这位珍姨娘,笑她时运不济,东珊却是闷闷不乐,晚膳过后又倚在窗边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