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长歌感叹唏嘘,李温那时候持续高烧半个月,御医都以为救不活了,醒来后是不是糊涂了,才会认准了女鬼。双鹤鼎那么大,就算是女鬼,也不可能拎得动吧。
她静静的听完故事,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李温说到此,截然而止,又开始吹那首“青岩”。荆长歌从乐曲中,听出艰难,又有石破天惊的破音。她能想象的到,李温多少次被诬陷却一言不解释,才能换来皇上的厌弃,多少次从黑衣人这样的刺客手中死里逃生,才会有这般高强武艺。他性格古怪是假,内里有乾坤是真,是大渝的下一任帝王该有的样子。
“你没想过要争一争吗?大渝万人之上的位子?好歹你也是个皇子。”荆长歌推动大钟,钟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李温像是听到了笑话,“姑姑可能还没弄清楚,我爹不宠娘不爱,文不成武不就,孑然一身,母族只剩下一个在乡下种地的表哥,穷到连茶叶都买不起,拿什么去争?”
“可你有一样东西,你的兄弟们都没有。”荆长歌勾了勾手指,要李温靠近些。
李温懒洋洋的打哈欠,纹丝不动。
荆长歌指着月亮,眯起眼睛,含糊吐出一个字,“光。”
……
月色里,除了鼓楼上那一对吹箫饮酒的男女,荆府里,还有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应天全在荆府做客,用过了午膳用晚膳,屁股黏在凳子上,天南地北瞎扯的连一只蚂蚁几条腿儿都扯出来了,都没一句正事儿,荆靳因为祖辈交情,实在不好意思赶人。
“贤侄,长歌看样子是不打算回来过夜了,好好的姑娘,这般随性妄为,将来谁家敢要她啊!”应天全感叹。
“长歌的婚事由太后做主,不劳应大人费心。”荆长歌是公主,婚事自然也是皇族指婚。
“荆将军不仅仗打的好,玩尔虞我诈也丝毫不输给我们这些混迹朝堂多年的老头子。这一石三鸟的计划用的妙!一个玄鹤公主,推了朱家与四皇子的亲事不说,太后面前也有了说得上话的人物,景央城里也多了个能人,为你运作后方之事。长乐呢,看似远嫁,其实是上加了一道护身符,偏僻南岛,山高路远,长乐再不能成为牵制你的掣肘。”
“应大人说笑。”
“贤侄不必谦虚,也好,就让我们这些老匹夫,为你们这些年轻人开路。今日我来,是与你透个底,我们打算拥立四皇子为太子。当然,你三日后动身离开景央,即可抽身世外,但荆府……希望我们逼宫时,玄鹤公主不要站在阻拦我们的一边,这是我这个老朋友的不情之请。”应天全正色作揖。
荆靳站起来,推开门,“我今天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你走吧。”
应天全摇头,说,“贤侄你这是愚忠!林诀之死,寒了文武百官的心,我们的阵营又加了不少力量。皇上宠爱长子,坚持要用朱家的孩子当太子,我们如果再不站出来,任由朱家做大,继续草菅人命,大渝就彻底完了!”
荆长歌从瓦檐落下,正看见应府马车驶离。
门外荆字牌匾之下,荆靳负手而立,久久遥望着那远去的背影。
“大哥……”
“我离开后,万事小心。”荆靳到底没有与荆长歌说出刚刚应天全的警告,“我会想办法,尽快接你到墨阳。”
荆长歌得了李温的点拨,对留在景央当个大小姐没有那般惆怅,“那个朱家监军,是要随大哥同行?”
“朱南枫押运粮草,应该在半月之后。”荆靳摇摇头,“此人的确有几分将才,只是心胸狭隘,妒忌心重,高傲的过了头。其实我心里早有人选,出身世家富贵,却没有贵公子的骄傲毛病,年方十八,熟读兵法,对排兵布阵有奇想,只差去边境历练几圈,若不是朱家半路杀出一道,皇上定会准我的请求,让他做监军,假以时日,必能成才。”
荆长歌问了那人是谁,原来是兵部尚书的独生儿子刑俊,典型的人才没放对坑,当了状元之后,就一直在史鉴阁编修国史。
☆、贺寿
29
小半个月下来,荆长歌每每晚上听见有箫声,便抱着一坛子好久,踏着瓦檐到鼓楼大钟之下,用酒换几首曲子来听。青岩,那曲子能安神,无论白日她为府里府外多么烦躁,都能才曲调婉转中安下心神,继而做一个简短而重复的梦。她喜欢梦中的翠峰紫塔,高耸入云,仿佛漂泊他乡无依无靠的灵魂,回归故里。
一次赵辉跟着她到鼓楼,之后,鼓楼城墙上又多了两个人,李温与荆长歌靠着大钟上,边喝酒边欣赏两大高手切磋武艺。
这些日子,鼓楼下忽然热闹起来,商船一下子多了几倍的数量,源源不断的从运河渡口运送绫罗绸缎,珍宝古玩,搬运长工通宵达旦的干活,把渡口一口一口的大箱子,搬来鼓楼底下的荒废院子。
荆长歌对大渝国史有些了解,历代大渝皇帝崇尚简朴,即使是祭祀大典,也不会像这般奢侈而且高调。
“大哥生辰。”李温见怪不怪,“每年朱家都会大办,借着大哥生辰的名号,搜刮各地的宝贝。搜刮上的宝贝也分皇宫一份,所以皇祖母与父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掐指一算,李行的生辰可不是在这两天?
荆长歌这些日子跟李温套近乎,是有目的的,李温没钱没权还没野心,的确没什么值得她图的,除了那位能与赵辉打平手的北境幻羽山高手,“把雪雁借我用两天。”
“你该不会要雪雁偷宝贝吧?”李温这几天就觉得荆长歌对鼓楼底下的箱子格外上心。
“行侠仗义的大好事儿,大渝百姓会感谢他。”
“劫富济贫?不成,那也是违法的事,雪雁可是武林名门之后,我答应过他师父,要好好教育他做正直的好孩子。”李温一副为难的模样。
“白银一千两。”
“成交。”
武林名门之后,就这么被主人家义无反顾的卖了一千两。
……
东宫,张灯结彩,车水马龙,景央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带着厚礼,拥堵在门口,即使人进不来,当司礼在礼单上重重画下一笔时,他们心里忐忑大石才终于落地,今年总算是过关了。
“殿下,马车已经备下了。”
李行点点头,每年生辰,东宫收东宫的礼,他还是要进宫,与母后过的。
来往的礼车上,满载着金银珠玉,发散着满满的铜臭气。
生辰是他最不喜欢的一天,明知舅舅借他生辰名义敛财,大渝五十五城没有一家敢怠慢,连江湖门派都会或多或少寻些千年灵芝有个交代,可这些东西又不是平白无故的变出来的,最后分摊下去,都成了百姓的赋税。
他不喜欢,但也无可奈何,这是连父皇母后甚至皇祖母都默许的事。
湖水干净,连一丝尘埃也没有,他能清晰的瞧见湖底的鹅卵石,湖水隔绝了东宫的乌烟瘴气,至少鱼儿能游得自由自在。
水面映出一张美艳的脸。
李行揉揉眼睛,他想什么呢,长歌已经不再把他当朋友了,又怎么会来他的寿宴呢?
“喂!”
李行猛然抬头,不是梦,荆长歌正蹲在湖边,手里拿着一根小草波动水面。
“上次答应过你,要来给你贺寿,”荆长歌平和的说,“虽然我讨厌你,但我要对我说出的话负责。”
荆长歌出现的那一刻,李行恍惚如梦,“长歌,我……我没想到你能来……”
荆长歌当然不想来,她根本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性子,但东宫贺寿,是贵族府上之间的人情往来。荆靳已经去回了墨阳,荆府上她主事,她唯有硬着头皮找了个理由,与李行打个招呼。
“我很讨厌过生辰的,可今年生辰,却是我最开心的一日,长歌,下一个生辰,你也来陪陪我,好不好?要不要……进来坐坐……”
荆长歌摆手,“我府上还有事。”
转身就走,她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茶香,鬼使神差的,她下意识的说了三个字,“紫月尖。”
她并不精通茶道,可这个香味她无比熟悉,还知道这个茶的名字叫做紫月尖。为什么知道呢?荆长歌捂住心口,难道是这个身体原本熟悉的茶香吗?
原本的身体,是荆靳走失的妹妹,武功高强,通晓阵法,曾经与一个白衣高手,外加个小屁孩,一起生活在海岛上,对食物无比挑剔,脑海里总浮现出奇怪的图样,似乎,还经常能喝到紫月尖这样的顶级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