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雁侍立在一旁,张挽月坐在梨木圈椅中,指尖无意地拨动着衣服上的流苏,笑道:“陈姑娘何必这样多礼呢?”
她乍听了这句话,只是不解。
张挽月身边的问书却是知道了主子的意思,向前一步,喝道:“大胆!在太子妃面前一点礼数都不知晓,还不跪下!”
陈寻雁也不分辨,二话没说就跪了。她是太子妃,跪她也无妨。
一旁的元圭有些被这阵仗惊到了,他和陈姐姐刚才还在说路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下子陈姐姐就被张娘娘罚跪了。
元圭皱眉不解道:“张娘娘为何要让陈姐姐下跪?”
因为你叫她“陈姐姐”,因为太子对她如此亲近,本宫是太子妃,收拾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关系?
张挽月在心中阴阴地想着,好不得意。张挽月将元圭拉到身边来,皮笑肉不笑道:“陈姑娘不懂规矩,张娘娘给她立立规矩,不然哪一阵儿要是因不守规矩没了命,那不就可惜了吗?”
“可是陈姐姐并没有做错什么!”元圭天资聪颖,自然不会一两句话就被说倒。
张挽月只低头欣赏自己涂得鲜红的丹蔻,这个养不亲的臭小鬼,总是和她作对。
始作俑者不说话,元圭也不敢忤逆继母,只好期待着父王赶紧回来让陈姐姐起来。
陈寻雁听到太子那声“雁雁”,就知道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但张挽月亦不能将她如何,跪的时间久了,她脑子中开始晃晃悠悠地想路先生被罚跪那两天在想些什么,必定是如何劝阻皇上出兵高句丽、如何维护天下苍生。
感叹了一番自己与路先生的差距,陈寻雁第四次将左腿的力量移到右腿时,张挽月终于淡淡地出声:“陈姑娘当也晓得规矩了,本宫也不为难你,起来吧。”
果然,她一站直身子,太子便推门进来了。
张挽月起身,替太子正了正并未歪斜的腰带,轻柔道:“殿下,臣妾累了,咱们回府吧。”
陈寻雁在一旁拼命向欲言又止的元圭使眼色,总算让小家伙收回话。挑拨太孙向太子告太子妃的状?她可没有膝盖再去担这些罪名了。
太子温和地点点头,准许了太子妃的提议。继而向陈寻雁笑道:“那么有缘再会,雁雁。”
陈寻雁立刻把这两大人物送走。
当晚,太子将太子妃折腾到半夜。起身去洗漱时,李彧对着软在床上无力起身的张挽月说道:“今后不得擅作主张。”
大概因为是深夜,太子的语气才会这样冷吧。张挽月失力地握着大床上的雕花,安慰自己道。
陈寻雁前几日去看沈姐姐,才知道何衷寒已在宫中当值了半月还不得回府。她想到京城中最近有小道消息说崇武帝身子不佳,原来不是谣传。
看着沈姐姐实在心急,她又挂念何衷寒前次受了寒,身体还没好全。陈寻雁便向五公主递了帖子请求入宫,一来是向沉璧公主上次出手相助道谢,二来也是趁这机会带沈姐姐进宫瞧瞧何衷寒,也好放心。
到了这日,沈济棠打扮成陈寻雁身边的小侍女,两人一起进了宫。出门前,陈寻雁想了想,还是戴上了路惊鸿上次送她的实心冰蓝耳坠子。
到了五公主宫里,却是沉璧在与二皇子李瀛一同作画。
一人站着,一人坐于木质轮椅上,各执一笔,同作一画。春日的阳光,洋洋洒洒照了两人周身,许是沉璧公主太温柔可亲,连一向阴郁的二皇子瞧着都温和了些。
沈济棠没见过二皇子,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可是她也没听说过五公主与哪位公子这般亲近呀……
小宫女前去禀报,沉璧公主放下毛笔,推了二皇子过来,温煦笑道:“让你们久等了,哥哥过来了,我便陪哥哥作了一会画。”
陈寻雁自然连称不敢。
几人入座不久,就有一脆生生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好你个陈寻雁,本宫不过上次去别宫小住了一阵,怎么这次进宫都不来向本宫问安,还要本宫巴巴地过来请你?”一道石榴红的身影风风火火地进来,可不正是六公主京仪?
沉璧公主笑着拉了京仪的手:“就你会说,嘴上一点都不饶人。”
陈寻雁也起身笑着赔罪,这个六公主,真是泼辣跋扈得可爱。
京仪自桌边坐下,笑道:“知道你现在当了东家,有什么好东西,还不赶紧给本宫瞧瞧?”她自然是瞧见了桌上的两个匣子。
“有二位公主替我宣传,我求之不得。”陈寻雁微笑着打开匣子,里面是她精心挑选的珠花、头钗、耳坠子。能让公主都看得上,自然要费她一番功夫。
京仪手中拿着一枚钻蓝攒花并蒂玉佩,触景生情般地出声道:“上次皇后娘娘赏那些首饰,四姐姐可找着了?”
沉璧有些不自在地以丝帕掩唇,:“妹妹提这些干什么。不过是些小宫女太监不懂事,给我放回来就好了。”
一直没开口的二皇子李瀛说话了:“怎么了?”
“前次四姐姐的好些个首饰都找不着了,虽说咱们不心疼这点钱,可谁知道是不是那些个宫女太监的拿了。四姐姐心善不追究,可怎么能性子好就由着旁人欺负?”四姐姐不说,她就说给二哥哥听,二哥哥一向最护着四姐姐,一定会收拾那些偷奸耍滑的人。
李瀛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妹妹有客人在,他暂时不追究。回头他一个个地收拾敢欺负沉璧的人。
时间不早,陈寻雁顾忌着沈姐姐心挂何衷寒,便向两位公主告辞。
陈寻雁走到如意门就不便再前行,只让五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书晴领了沈姐姐往前去。
沈济棠跟在大宫女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总管房而去。她握着腰侧的玉佩,平复着心中的焦急。半月不得见何衷寒,都道伴君如伴虎,况且他还病着,教她如何放心呢?
马上就是乾清宫,身前的大宫女嘱咐了好几次赶紧低头快速过去,但两人还是被拦下了。“站住,你是哪个宫的?”
书晴的心颤了一下,这位四皇子李宪是个混世魔王混不吝的,被他拦下可有一番口舌要费了。两人行礼,书晴低声道:“回四爷的话,奴婢是五公主宫里的。”
“没问你。后面那个,抬起头来。”他今天刚被父皇训了一顿,才出乾清宫就碰着个小美人,倒算一番安慰。不过这小美人既没穿宫女服,也不像是哪家的小姐,一时倒摸不清什么身份。
沈济棠没想到都走到最后一步了,还能出错。她在教坊司呆了这么些年,太清楚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白着脸抬起头,只希望这位皇子能放过她。
沈济棠一双宝光粼粼的大眼一下子就闯进李宪心底,竟有这样的艳福!李宪笑道:“这位姑娘怎么在这宫里随意乱走,被抓住可是死罪,不如跟了本王去。”
书晴可不敢把主子交待给她的事办砸了,上前一步强笑道:“四爷,这位姑娘是五公主的客人,公主还等着我领着姑娘去呢。”
李宪冷哼一声,“倒也不必糊弄我,去五妹妹宫里何用经过这里?你若是再阻挠,小心本王一并治你的罪。”
但到底顾忌着此地离乾清宫不远,李宪还不敢太过放肆,把两人硬往西筒子逼了些。书晴一时进退两难,四爷是不得手誓不罢休的,她不过是公主身边体面些的宫女,哪里能护得住这沈姑娘?
眼看着李宪就要直接上手来拉了,沈济棠又急又羞,手在背后扣紧了墙砖,“求四殿下放过民女!”声音中已带上哭腔。
“见过四殿下。”清冷的声音传来,青色身影走近,沈济棠泪光点点中,终于看见了何衷寒。
李宪不好在父皇身边的红人何衷寒面前放浪,住了手,笑道:“何公公怎么不在父皇身边伺候着?本王正管教宫女呢。”
何衷寒手握拂尘,不咸不淡道:“皇上歇下了。这位姑娘并不是宫女,还请四殿下见谅。”
李宪阴笑着:“何公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皇上身边正缺可心的人照顾,四爷这样贸然带了人走,怕是不妥。”
李宪惊疑不定,父皇不爱女色,病中怎么还会召了个不知名的女子进宫伺候?但这女子确实生得不凡,父皇动了心思也不一定。何况这何衷寒一脸作壁上观的冷淡样子,倒真不好揣摩。罢了,在宫中已经耽搁了太久,晚上去东门瓦子寻寻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