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话,豫庚子频频点头。充满眼里的不知是愉悦的笑还是久违的泪。太久了,真的是太久了,自两位同谋离他而去后,豫庚子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里如火又心里如水,他不敢轻易启动天诀,因为他怕,因为他悔。可是现在,纵是此刻撒手离去,他也对得起两位故人了。
“然于天诀之外,非还有他想,不知可否与老师讨教之。”
“哦?但说无妨。”
“自知事以来,非便对当世之局有自家之看,今又经燕验证,非便敢立下论断。”若非停顿了好一会,深吸了一口气。“在燕国,虽然政局不甚清明军队不甚强硬,但的确还有奋发图强谋国为民的忠义君臣。由此而推,其他列国也必有此点。然,山东六国却都有一致命缺陷,仅此一点,便足以致其全部灭亡。那就是迟迟不得或折或败的军政变法,观望中原,得道而前进者莫不是思想独秀天下皆归。六国中一战或是一代姑且可以沉沦自保,然若是秦国大出天下,衰败如山东六国者,必要被其更替取缔。”
“若非,注意你的言辞!”还未等师尊发话,一旁的钟路师兄便插话进来。“若非寡断妄言,实则因年轻历浅不黯世事,老师莫要怪罪于他。”
“天下多路人各有向,这是我一直教导你们的,我若因此拘泥,莫不是自我相悖?”豫庚子说完后看着若非,不再答话。
“老师事赵,实则因身为赵人,无得他选。若以天下之身以度中原,老师还会如此选择吗?”若非竟然反问豫庚子。
豫庚子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但他心里已经开始在盘问自己了。就如同若非的话一样,可是,他还有可是吗。人各有志,他已觉察到自己已无法劝动若非,同样,若非也决不会劝动自己。培养弟子的难处便在于此,当你真正把他带大带强而他却又与你陌路相分时,作为一个师尊长者,你能做得,便只有站在分岔路口,远远祝福。“涉及天下之事,今日暂且搁置。天诀诀断,若非留之。”豫庚子双手捧起那卷竹简,递到了俯身来接的若非手中。
豫庚子转过头,望向了一直跪坐在另一侧的夜冥空,“对于一次比赛,只要失败者没被打跨,那他所获得的便一定比成功者多,这才是对于一个失败者也是一个进步者最大的意义。”
“是,弟子明白。”夜冥空头低的很低很低。
“对于败者,我无谓多言,相信你已有所领悟。夜冥空,还记得临行前给你的锦囊吗,除了里面帛书以外,锦囊本身的内侧依然有字,也是这次天诀我给你的最后诫言。”
夜冥空突然一惊,右手下意识的伸进衣内,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已是那样谨慎又细心的翻查过锦囊,可还是忽略了。
“取剑!”豫庚子当堂一语,大厅里顿时寂静下来。两位师姐撩起丝帘,一位身着深蓝缕衣,手托长剑徐步走来的女子正是宁雪。
纤纤酥手,亭亭玉步。淡浅眉黛薄纱掩眸。厅堂内青烟缥缈,钟音萦绕。
伸出双手,接住宁雪递来的封饮蓝泓。四只手按抚在一柄剑上,传递的是内心情感的共鸣。四目相视,你若懂我,哪怕只是是寂寞的无言。
纤纤酥手薄纱掩眸,这一刻,永远留在了夜冥空内心深处。
那时的宁雪,最美。
后来的事情,夜冥空已经基本记不得了。他只知道,宁雪收手退了回去,退到了若非身边,天诀闭合。
宁雪成了若非的协助。
封饮蓝泓成了夜冥空的佩剑。
厅堂里的其他同窗,莫不充满了无尽的羡慕之情。紧接着便是宣布若非的最终胜利,厅堂里响成一片,大家都在为若非祝福。而夜冥空则相时而动,隐蔽地退出厅堂。
夜冥空拿出了临行前的锦囊,取出帛书后又将锦囊内侧翻开。丝布上的字迹都已经变得模糊了,但仔细辨别后,其上的字便不难认定。
失之忘之。
这便是天诀的最后一条诫言。
夜冥空想起在即墨城下拆开锦囊后自己的心情,再比照今时,夜冥空晓然了。
得之珍之,失之忘之。
夜冥空左手帛书右手锦囊,左手得之右手失之,左手珍之右手忘之。喟然一叹,左手与右手之间的距离竟是一年。
以此时心境返望彼年之初,夜冥空才发现天诀的真实奥妙与师尊的良苦用心。
这一年过后,夜冥空才终于又有勇气来面对封印的未来生活。想想去年宁雪离开自己时,自己有多么的心碎多么的心伤。极端的痛苦,要么让一个人更加强大而重新站起,要么便会彻底打跨一个人的信念,从此再没有将来。倘若,这一关自己没有挺过,又假如,自己因此而改变了本性的初衷,那结局又会怎样。
夜冥空突然发现自己真值得庆幸,庆幸自己能从这挫折中走了出来。时间,虽然不能治愈好他的伤痛,但却能够让他冷静下来,去思考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去努力的。留守即墨的这一年,夜冥空不仅得以看淡伤痛看淡得失,而且也从即墨的生活中了解到了平凡中的幸福,知道了外面的别样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唯能出去,方得自己。以前只能听师尊的殷勤教诲,而天诀,却得以让他真正领悟真正吸收。要说天诀是一场竞技比试,倒不如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与感悟的升华。
从一开始,贯彻其中,直至结束。不论物质,还是思想,甚至是难以控制的情感之念,师尊豫庚子都已尽了全力,去做到每一步都能给予自己的最多,每一步都把伤害降到最小……
夜冥空眼睛湿润了,从小到大,都是老师这一手的栽培。不论自己对错与否,老师都是细心教导。十年如一,一如初年。夜冥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转过身,向着择远轩的方向,老师豫庚子所在的方向,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即墨这一年,夜冥空才真正站起真正独立,即墨的生活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与信心,去面对将来的一切,一切的未知与险阻。夜冥空永远忘不了,那个紫薇花开的夏天,那些如紫薇花亲切美丽的人。无论他将来走在哪里走向何方,他都会记得那段生活,那段经历,都会记得那一年即墨的雪,即墨的人。
第九章 月夜
第九章 _ 月夜
自燕东伊始途径蓟城,到今日踏上齐地,庄重之一行人的路程也算得出奇的平静。看来秦国已将心思放在了南楚之战,燕代残余势力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翻过前面这座山,便是东齐济水了。”夜冥空勒马停歇,右手遥遥一指。
“离临淄越来越近了。”庄重之长吁一气,心里轻松许多。
“可是天色已晚,我们今天是难以渡过济水了,而且这周边之地人烟稀疏,不如找家客栈就近歇脚,明日一早再向东行。”
“我也正是此意。”庄重之环视四周,只见茫茫旷野之上杳无人烟,只有很远处一线看似屋舍的朦胧黑色,应该是一座小镇之上的些许家户。
庄重之与夜冥空相视一望,算是两相无异地前去一住。
“二位夫人,还要再颠簸一阵啊!”庄重之一语落音,便与夜冥空大笑着驾马而去。
轺车又一次辚辚开行,闻晓坐在车里瞪大了双眼:“二位夫人?你俩啊!”
锺离熙与燕零雪却是一脸的愤懑与憋屈,看着车外的两个人一肚子火大。闻晓却已顾不得其它,捂着嘴揶揄偷笑。
及至赶到小镇落脚,已是暮色时分。令人不解的是,村口处竟是一色的断壁残垣,一直向村镇中心蔓延而去,穿梭其中,便仿佛是到了某个异域寻宝。好不容易找到了屋舍略显整齐的一道长街,可此刻街道两旁也都是屋门紧闭不见人影。若不是远处依稀有几盏灯火,示意着这里还有人居住,否则便当真是一个隔世荒镇了。
走马一阵,他们来到了一处略有亮光的幽静古宅。大门是关着的,挂在门口的两盏风灯左右来回地轻轻摇曳。抬头望向宅门顶端,还依稀能辩得牌匾上隐隐残缺的两个大字,原来这以前还是个客栈,可能是人迹罕至生意不兴,所以只好关门歇业了。
“咚,咚,咚。”庄重之重重地敲着大门,“有人在吗!”
等了些许片刻,大门依然紧闭未开。可一眼朝宅院望去,明明有亮光从楼上的几间窗户中映照出来,在周围满是无尽的昏暗中异常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