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黄少天又担忧地说道：「队长你手伤好了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受伤的，真的真的你别生气原谅我好吗？」
「没事，我没有生气。那是我太失控了，并不是你的错。」喻文州反射性地答复，楞了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什么，颇感意外又带着一丝期待地问道：「少天，你刚才……叫我队长？你想起来了？」
黄少天沉默了短短一瞬间，然后才闷闷地开口：「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我把所有的数据库都找过了还有所有的线路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刚刚我又找了一次可是什么都没有……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叫你文州，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会努力想的肯定有备份我努力想想一定能想起来，文州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很努力想的真的！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直在搜索没有一刻懈怠！真的，你相信我！」
喻文州伸手摸了摸千机伞的合金外壳，指尖传来的温度略高于体温。这很少见，黄少天的正子脑效能极佳，喻文州从来没有见过他因为大量运算而温度过高的样子，他知道这表示黄少天这几天来一直过度运作，那样对于正子脑并不好。
「少天，别想了。忘掉它吧，你看你都过热了。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别去想了。」喻文州有些心疼地说道。
黄少天犹豫了一下，「真的？那样搜寻数据很不舒服我不喜欢，不过如果你希望我就继续反正其实我也没有感觉，但是你高兴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高兴，所以……」
喻文州打断了他的话语，坚定地否决：「不，不用了，少天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是队长，如果我能想起来以前的事……」黄少天思考半晌，还是开口道：「那样你会不会更喜欢我？」
喻文州一楞，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黄少天又继续道：「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优秀的AI管家，至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AI，可是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喜欢我，你的指令我没办法辨识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教我好吗？我很聪明的我一定会做个好学生不会再让你失望不会再让你哭了好不好？」
黄少天的语气越来越急促，音调也跟着上扬，就如往常一样。喻文州眨了眨眼，唇边划开一抹微笑。「好。」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傻。他一直以来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黄少天之所以是一具懂得感情的机器──不，之所以是一个人类，那是因为他拥有人类的灵魂，而不是因为他是一具具有学习能力的机器，爱也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就会消失的东西。
他现在确定自己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来「找回以前那个黄少天」，其实黄少天一直是黄少天。不管是一直对他笑得没心没肺的那个，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被切割的那个，或者是他看不见摸不着，总把要做个好AI挂在嘴边的这个，自始至终都是黄少天。
「队长队长小花的饲料要没有啦快去买吧不然小花要饿肚子了，还有啊他把你的沙发抓花了还把窗帘咬了一个洞，是说队长你这几天上哪去了呢，我这几天有观察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小花还是吃好睡好，可是如果你觉得不对的话还是带他去看医生吧，肠阻塞可是会死猫的队长你要好好教训他啊！」黄少天又开始喋喋不休，家务机器人还欢快地跑进主机室里绕着喻文州打转。
喻文州考虑片刻，最后还是笑道：「我去思考人生，现在想通了，就回家了。」
黄少天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代表喻文州不想告诉自己实情，但至少喻文州没有欺骗他。虽然喻文州对他有所隐瞒让他有点不开心，但是他知道人类要说谎太容易了，所以，喻文州没有欺骗他，这一点也让他感到满足。
满足是对某样事物感到足够。黄少天想，只要有喻文州在，他对一切都可以很满足。「队长你刚才说的是家吗？是家的话就不会离开了对吧对吧对吧？」
家务机器人挥着短小的手臂，在他的身边不断摇摆着身体，滑稽的模样让喻文州忍不住失笑，但他随即正色道：「少天，关于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家务机器人的动作停顿下来，然后又慢慢地在喻文州身边转了一圈。「文州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那么失控一定吓坏你了，也不应该伤害你，对不起。」喻文州饱含歉意地笑了一下，「还有，我不该对你下命令，那很不尊重你，也很不尊重我们之间的感情。」
「队长……如果我想起来以前的事，是不是就知道怎么爱你，就知道怎么执行那个指令了？」黄少天忍不住问道。
喻文州微怔，如果他现在告诉黄少天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即使过去的回忆再痛苦，黄少天也会要求恢复记忆，只要他顺势回答一个字，只要一个字，就一个字……
此时此刻，他又想起了在黄少天记忆中看到的那一幕。黄少天面无表情地看着残破不堪的自己，以及在强制停机的警告出现时，朝魏琛所在的位置看了形似求助的一眼。
「队长？队长队长？」见他久久没有反应，黄少天忍不住出声唤道。
喻文州的指尖滑过依旧发热的千机伞，金属传来的热度就像是他真的可以触摸到黄少天，这样的想法让他露出一抹微笑。「我不知道，少天。但是真正的爱不是一个指令就可以获得的。」
那个面无表情的黄少天让他觉得心疼，那些不把黄少天当成人类对待的研究员和军人让他愤怒，但是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没有办法为那个黄少天做比开了一盏灯更多的事。
但是，现在他有机会了。
「少天，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别再想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比起让你勉强去想起那些事情，我更希望你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开开心心的就好。」喻文州笑了笑，又继续道：「只要你能继续陪着我，其它……都不重要了。」
喻文州的话让黄少天觉得自己的主机温度好像又上升了一个幅度，像是自己所有线路的电阻都突然高了一倍，这样的感觉很陌生，陌生得让他又开始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坏掉。「呃，队长我当然会陪你啊！只要你还需要我，在我停机之前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我的使用年限可久了质量有保证可以一直一直待在你身边！」
「那我们就说好了。」喻文州微笑，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后在指尖上亲了一下，然后把这个吻印在象征黄少天存在的那个方形金属制品上。
随即他就发现指尖传来的温度又上升了，这样的状况让他有点意外，「少天？别找数据库了，再过热下去你会当机的，不要那么勉强自己。」
「我我我我没有找啊真没有可是就过热了该不会真的要坏掉了吧……」黄少天嘟囔着，见喻文州又有些紧张起来，又改口道：「队长，我想要一个真的吻。」
喻文州讶异地扬扬眉，但是从善如流地俯下身去准备亲吻那个金属盒。
「不是这个啦队长！」黄少天失笑，连忙制止他的动作，随即又认真地开口：「我想要一个身体……我想给你一个拥抱，想给你一个吻，想……给你比那些零件更多的东西。」
喻文州想起离家前被自己装进一个杯子里的那些旧零件，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那些废弃物的重视可能让黄少天感到不愉快了，也可能是让黄少天再次提出想要一个身体的原因。
这样一想，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听起来有点像是黄少天对一堆零件吃醋了──他居然觉得这样的黄少天很可爱。
「队长你笑什么笑什么啊！别笑啊我很认真的！我不想看你难过但是什么都不能做，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你的脸上有笑容，也希望你可以一直有笑容。」黄少天用自己所能做到最真诚的语调说道，他认为如果自己能认认真真地向喻文州说明想法，应该会比朗诵那些他自己都不懂的情诗有用多了。
喻文州又笑了，黄少天说不上那和对方之前经常挂在脸上的弧度有哪里不同，但突然他觉得那是自己看过最好看的笑容。
「少天不喜欢我留着那些东西吗？」喻文州一边问，一边起身往客厅走去。
黄少天让家务机器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没有很不喜欢啦，只有一点点不喜欢而已，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因为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嘛，所以只有一点点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