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季文熙心中愧疚,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细细地为珞施公主擦泪,“好了,不哭了,待会儿被母妃看见,又该骂我了。”
珞施闻言,忍不住破涕为笑,抢过手帕转过身,自己擦脸上的泪痕。
叶殊认出那方手帕,那是她的手帕。那次他抢她的刺绣,被扎到手,就是拿那块手帕包扎的,可他一直都没有还她。
叶殊笑了,原来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大年三十的家宴自然十分热闹,兰馨殿上歌舞升平,笑声不断。
龙烛高燃,四角的火盆烧得旺旺的,整个大殿暖意融融,宛如春临。
匆匆忙忙又一年过去,年华渐长,时光飞渡。众人一时颇多感慨,纷纷举杯。
季文熙带着珞施公主和叶殊坐在左边席位上,温淑妃正坐在对面,看着三人满脸幸福的笑意。
被众人目光逡巡着,调侃什么时候能有小皇孙,季文熙尴尬不已,只好佯作忙碌的样子,为珞施公主和叶殊布菜。
“哎呦,看看人家七殿下,多体贴。”姚德妃眯着弯弯的眼睛,打趣道,“淑妃妹妹可真有福,只怕很快就有孙子抱喽。”
众人哈哈笑着,又开始起哄。
姚德妃心中冷笑,若不是还不到时机,她早就把叶殊的身世抖落出来,还有得他们在那里显摆?安插在叶殊那边的眼线每日都给她递消息,季文熙那个蠢货还真信了她的话,冷落叶殊想逼她走,同时又对珞施公主不上心。两个女人他都没碰过,温淑妃竟然还想抱皇孙?真是做梦。
瞧着季文熙那么体贴,旁边太子席上姚月儿不干了,悄悄对季文宣撅起小嘴。季文宣无奈地笑着给她盘里夹块带脆骨的里脊,又给谢婵和李静书一人夹一块。
姚月儿这才又乐起来,朝姚德妃飞个媚眼,兀自吃得欢快。
姚德妃看着生气,脸上却又不得表现出来,只能心下暗恨:死丫头等着,早晚有你好看的。
因为季文泰被贬到民兵营,连家宴都不得参加,应贵妃一个人默默坐着,显得有些孤独。叶殊没敢看她的眼睛,怕她责怪自己斗胆包天,任性妄为。
晚宴结束,雪还未停,细碎的雪花轻轻飘散,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小太监们在兰馨殿前的空地上放烟花。一簇簇烟花冲天而上,又嘭地一声炸裂开来,变作万千莹光,流星般坠落。深蓝的夜幕上五彩缤纷,灿烂夺目,一轮寂寞,又有新一轮升起,接连不断,精彩纷呈。远处有城中百姓们放鞭炮声,那般喜悦的欢腾声,鼓鼓充斥着耳膜,众人也似被感染一般,看着满天灿烂的烟花,欢笑起来。
夜色渐深,漫天烟花也渐渐熄灭,各个宫里都给宫人们封了赏钱,辛苦一年,由着他们也去玩乐一夜。
一路回到玉晨殿,叶殊在前走着,季文熙和珞施公主两人落在后面。刚刚转过前殿,叶殊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季文熙。
季文熙看她一眼,轻声道:“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说罢转身拥着珞施公主回了后殿。
叶殊走回屋子,关上门,倚着门框无力地滑坐下来。她无法想象他怀里抱着另一个女人亲热,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往下落,滚烫滚烫的。
她恨自己没出息,一点用都没有。这还是原来那个叶殊吗?难道爱上一个人,就会输掉所有锐气?
没有点灯,叶殊在门内哭得伤心。漆黑一片,季文熙在门外听得落泪。
黎明的晨光驱散黑暗,多日不见的太阳重又露出脸,在新年第一天尽职尽责。
满地乱琼碎玉一般的冰晶白雪,城楼上,屋瓦上,湖面上,枝叶间,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阳光和暖地映照着大地,层层白雪镶染上淡淡金色,流光溢彩。
年节里宫中事多,却也不过是些吃喝玩乐,接二连三的筵席,你请我我请你,季文熙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倒在地上就爬不起来。
叶殊默默看着珞施公主满脸柔情,轻轻扶着季文熙回房歇息,一边端茶倒水煮醒酒汤地悉心照料着。
她确实是个好妻子。
三九寒天里到处都是天寒地冻的,夜色渐深,风雪又大起来。叶殊把两盆峥嵘花从窗台上搬下来,摆到里间桌子上。
半年过去了,两盆毛球却并未见长多少,依然是青青的两个毛头,尖尖的长满刺。叶殊在两颗毛头上轻抚一下,吹熄蜡烛,准备安置。
忽然间大门嘭地一声被撞开,季文熙跌跌撞撞走进来,踉跄着步子,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叶殊闻声从里间出来,连忙扶住他到榻边躺下。
珞施公主随后就跟着奔进来,一看到叶殊,又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殿下醉了,叶儿你好好照顾他吧。”
叶殊点头。
门带上,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季文熙沉沉地醉着。
叶殊呆愣一会儿,不知道做什么好,朦胧的烛火摇曳,映着季文熙的脸庞忽明忽暗的,不甚清晰。
散开被子给他盖好,叶殊搬来个绣墩坐在旁边,低头看他沉睡的脸庞。
浓黑细长的眉,微微凹陷的眼窝,下面是细密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翕动着,俊秀挺直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唇,还有线条坚毅的下巴和好看的喉结。
轻轻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叶殊嘴角浅浅浮起一丝笑。
眉峰微蹙,季文熙张开微干的嘴唇,喃喃道:“水……水……”
叶殊连忙起身倒水,轻轻扶起他的头,喂他喝一盅水。
喝完水,季文熙微微叹了口气,又沉沉地睡过去。叶殊将手轻轻从他头底下抽出来,正准备去桌边把茶碗放下。
忽然间手被季文熙抓住,紧紧地攥着,有些疼。
“叶儿,叶儿……”季文熙喃喃低语,似在说着什么。
叶殊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又俯下身,只听他低声唤着:“珞儿……珞儿……”
“珞施……”
细瓷的茶碗当啷一声掉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叶殊身形僵硬许久,最终一寸寸把手抽出来,然后又俯下身,在季文熙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然后她转身走出去,带上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听到四周一片沉寂,再无一丝声响。
季文熙转身向里,紧咬着牙根,忍不住哭泣起来。
第二天夜里,叶殊就不见了。屋里收拾的很齐整,床上摆着那件还未曾穿过的火狐大氅,旁边放着那只银色的镯子和温淑妃给的银链子。唯一少的,只有两盆峥嵘花,还有那一抹翩跹的身影。
季文熙站在门口,眼帘默默闭起来,心里空荡荡的,似乎能听到怦怦的回响。
之后皇宫里七殿下住的玉晨殿走水,后院烧得一片焦土,侧妃不幸身亡,宫中上下一片哀戚。个中细微之处,按下不表。
夜晚的寒风渐渐停歇,只剩纷纷扬扬的大雪寂寞地落着,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沉默地覆盖在冰凉的地面上。
“桑公公,您请回吧,替我好好照顾贵妃娘娘。娘娘和您的恩德,叶殊没齿难忘。”叶殊一身男子打扮,拱手行礼。
桑公公把一盏风灯递给她:“小姐说的话,奴才记下了。快些走吧,一路多保重。”
叶殊点点头,不再言语,提着那盏风灯急急往前走去,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桑公公低低叹息一声,重又隐没在一处不起眼的角门里。
雪默默下着,风吹过冷飕飕的,却不如叶殊心冷。
夜色黯淡,城中灯火却还是很繁盛,快到上元节,大街上到处都在忙忙火火地扎着花灯,熙熙攘攘的。两边行人来来往往,煮夜宵的小摊上小二悠着嗓门笑脸相迎,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到处都是一片繁华的热闹景象。
叶殊沿着大路走着,前面是临水街,往日里奔腾不息的金水江早已冻上,冰面上落满厚厚的积雪。远处几艘画舫停泊在江边,也随着江面一起冻上,默默静伫着,在漫天的大雪里落个素裹银白。
走进一家酒楼,夜晚时分,人正热闹。叶殊在角落里挑张桌子坐下,有跑堂的小二迎上来,一边搓着手热情道:“客官,要点什么热乎的,今儿个天可真冷!”
“来一坛酒。”
看着那个文文弱弱的小公子,小二不由得又问:“公子,天这么冷,光喝酒伤身,不如再整两个热菜,喝着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