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月儿随手把一粒桃核扔出去好远,嘴里还恨恨地哼 一声。
旁边谢婵微微一笑,拉过姚月儿的纤纤玉手擦着上面沾着的桃子汁液。
若说起姚月儿这个堂堂前太子妃,怎么说也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可是吃起东西来总是很不斯文,尤其是自从被关以后。刚刚一个甜脆的大桃子被她咬得咔嚓响,仿佛是咬着那气人的赵统领的脑袋一般发狠。
姚月儿鄙夷地看 谢婵一眼,抽出手来随便在衣裙上擦 擦,心下里暗暗道真是看不惯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小姐,干什么都不利索。遥想当年她和她娘在大冬天里蹲在河边刮鱼鳞洗内脏,冻得两手红肿的像个胡萝卜。洗完还不是随便在身上一擦 事,哪像现在这样沾个桃汁还要拿上好的丝帛手绢擦来擦去,看着都难受。
谢婵不解地看 姚月儿一眼,又低下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姚月儿看见 顿时就觉得一阵气闷,从躺椅上坐起来看着谢婵道:“你有什么不满就给我说出来!天天不声不响地跟个闷葫芦似的,真是憋死人 。”
谢婵张张嘴,想半天才讷讷道:“月儿姐姐别生气,婵儿只是觉得姐姐把桃汁弄到衣服上,把衣服弄脏 。”
姚月儿撇撇嘴,不屑道:“不就个衣服嘛,我喜欢抹在哪儿就抹在哪儿,干吗为件衣服委屈自己又要这样又要那样?到底是衣服重要还是人重要?”
谢婵愣愣没有说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惊讶。
姚月儿看着谢婵突然坏坏一笑,劈手夺下 谢婵手里拿着的那块切得规规矩矩的桃瓣,用力捏捏揉烂又塞回到谢婵手里。
谢婵还是瞪着一双大眼愣愣地看着她,又看看手里。
“来!像我这样!扔出去,再在身上擦擦手!”姚月儿说罢还示范起来,随手抓起一块切好的桃瓣就扔 出去,直直地砸到前面的宫墙上,然后在裙子上擦擦手。
姚月儿鼓励的眼神看着谢婵,谢婵犹豫半晌,最终咬咬嘴唇,抬起小手把手中的烂桃子扔 出去,迟疑一会儿,把小手在洁白的衣裙上擦 擦,然后再擦擦,最后一边擦着一边咯咯地笑起来。
姚月儿也是哈哈大笑,又抓起一块桃瓣扔 出去,谢婵紧随其后,两人笑着闹着乐作 一团。
凉亭后面季文宣默默地站着,看着一阵好笑,微微摇摇头转身走 。
052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璀璨的夜空星罗棋布,一条银河横跨在天边,宛若玉带一般晶莹,又仿佛轻纱一般飘渺。
季文泰读完书去御花园里打会儿拳,满身汗津津地回来 。
刚进大殿没多会儿就听到小太监禀报道:“贵妃娘娘到。”
季文泰微微一皱眉,不知母妃这时候来做什么。正想着就看到应贵妃一袭暗红纱裙缓步走进来。
“母妃,你怎么来 ?”季文泰微微一笑,上前拉着应贵妃的手扶她到榻边坐下来。
“又去打拳 ?”应贵妃拿着手帕轻轻拭着季文泰脸上的汗水。
季文泰嗯了一声,从茶盘里拿出两个茶盏来倒上茶水。
应贵妃端起茶盏浅浅喝 了一口,眼神微微地闪烁。
“母妃怎么了 ?”季文泰看应贵妃神情不定,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哦,没怎么 。”应贵妃缓缓抬眼一笑,嘴角微抿。
季文泰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良久,只听应贵妃低声道:“你和叶殊最近走动的挺多?”
季文泰一怔,有些诧异道:“母妃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应贵妃缓缓叹了口气:“泰儿,母亲有些话本来不想说,只是现在想给你提个醒。”
季文泰神情微微一凛,带着丝疑惑看着应贵妃。印象里母亲一直都是那么端庄温和,又有种不怒自威的高贵清冷,令他想要亲近又有点害怕。但他还是深深地爱着他的母亲,在这个冷漠的皇宫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在别人面前他是高高在上冷酷深沉的六皇子,在母亲面亲他却永远都只是一个平凡的儿子。
“泰儿,叶殊她是你的表妹没错,但是她的身份见不得光。”应贵妃抬起眼来,低声道,“我知道你对她有亲近之意、维护之心,但是在这巍巍深宫里面,你需得与她远一些才好。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葬送她的性命,甚至连你我母子俩都会跟着丧命!”
季文泰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时间面色沉了下来。
“叶殊就是茵儿,是我的哥哥,你的舅舅唯一的女儿。小时候你也见过,只是那时你还太小,可能不记得了 。”应贵妃放缓声音,慢慢道,“你舅舅一家被灭门的时候,茵儿被一个小婢女领着逃出去,这才免过一劫。后来被清和国师所救,只是当日里受了巨大刺激,记忆有些缺失,不过我已与她相认,所以她应该也知道你的身份。”
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继续道:“她是你舅舅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我自然是疼爱她的。可是在那之前,我首先要顾及你我母子二人的处境,有些事不可强为。”
季文泰似乎有话要说,不等他开口,应贵妃摆了摆手,沉声道:“我会想办法早点送她出宫,她的事,你以后就不要再管了,听明白了吗?”
季文泰低下头:“儿臣明白。”
应贵妃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缓步走出去。
庭院里两株桂花微微地绽放,一株雪白,一株金黄,花形细小,香气却浓郁芬芳。夜晚的月色清冷无边,静静地撒在碎石条板的地面上。
寂寞冷露湿桂花。
季文泰修长的身影默默地站在廊檐下,半空的月色明亮皎洁,空气中弥散着桂花的芳香。清音袅袅,地上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翌日里仍是一个晴朗天,碧蓝的澄空万里无云,幽静深远。
今天是个大日子。
南国来的周子易大师要在天台上作一场观星。
午时刚过宫里就忙碌起来,上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一应的事物,各式祭品,风烛扫撒之物。
申时三刻,皇帝领着一群皇子还有各位文武大臣早早地到达天台,连被废去太子之位的季文宣也在,兄弟几个独独缺老七季文熙,不过估计着南边的仗快打完 ,他也该回来 。
仪式是国师清和主持的,往日里清和总是一身黑色官服,冰冷沉默的样子,今日里占星仪式却是换回平常的白衣,轻袍缓带,看上去更加飘逸出尘,恍若谪仙。
占星仪式要直到亥时正才开始,还有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众人一一焚香祷告,左右列位在两边蒲团上坐下来,默默诵经。正中是皇帝的玉.蒲团,元武帝端坐在上面,眼帘闭着,面色沉稳,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清和退后半个身位坐在皇帝后面,侧边四个铜鼎香炉里檀香的青烟缓缓地变化着、升腾着,四散开来。
不知是过多久,众人都坐得腰酸背痛 ,却没人敢动一分,依旧虔诚地祷告着。
夜色渐浓,繁星隐现。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一千四百多尺的高台上天风浩荡,庄严肃穆的气氛沉重地压在人们心间,默默地感受着宇宙的浩淼,上天的恢弘与浩瀚。
沉厚的钟声响起,粗重的长木一记一记敲击在满身蟠龙滚凤纹的黄铜钟鼎上,连绵的九声长钟拉开 渺渺深夜的序幕。
庙宇里走出一个灰衣男子,花白的头发,深邃的双目,瘦削却自稳的身材,看上去别样的仙风道骨。此人正是苏潜苏先生,只是此时化名为南国的占星大师周子易。
苏先生慢慢走上正中高台,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不是嘲笑别的什么人,却只是嘲讽自己。嘲讽自己此时此地此景的可笑的身份,这一生他有过多少的身份?又换过多少个名字?太多了 ,多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
自小禀赋异能,十五岁即通天贯地尤擅观星之术,惊世罕见,只是他算得出过去算得出未来却从来算不到自己的命运。这份未卜先知的惊世才能并未带给他好运,却带来没完没的杀身之祸。王者纳贤,自然是喜欢招揽他这样的人才。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满腔的热血,要用自己所有的才能来壮大孱弱的南国。可是事实证明,上天清明,宇宙归元,王者的心思却是无可捉摸的。说实话王者不喜听,说谎话王者说测不准,终有一天他明白 ,像他这样的人王者根本就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