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时间,三十一人隔一段时间就悄悄爬出一个,混入杂乱的战群中,悄悄隐没身形。眼见着黄昏了,太阳下山,两军收兵在即,季文熙耸拉着脑袋,胳膊袖子上滚了一圈死人的鲜血,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和其他胡虏兵毫无二致。
营地南边架起数十口大锅,柴火燃烧起来发出哔哔驳驳的声音。搬柴的伙头兵忽然被捂住口鼻扭断脖子,连一丝声音都未发出。身形微瘦的士兵把倒地的尸体拖到堆积杂物的帐篷里,搬起一捆柴火微低着头若无其事地走出帐篷。
等着柴火烧饭的大兵火大地叽里咕噜着骂了几句,埋怨着搬柴的士兵怎么这么慢,动作不知道快点。搬柴的士兵哈哈着腰连连点头,连忙放下抗着的柴火又返回去搬柴。
夜渐黑了,季文熙悄悄摸到营地边缘,一记闷棍敲昏一个巡逻兵,又补上一刀送他去西方极乐。把渐渐僵硬的尸体抛出北边围栏,季文熙迈着方正的步子来回走动着,渐渐逼近战马休息的区域。
守卫的士兵警惕地打量着来人,季文熙抬手刮刮鼻子,是自己人。那两个士兵顿时放下心来,这妆化得也太逼真了,再加上天又黑了,竟连自己主子都没认出来。
季文熙和三十精卫想要潜过葫芦牙闯入关内,人还好说,但是马匹却潜不过来,所以只能潜伏在胡虏阵营里,伺机偷他们的马匹顺带捎点干粮。补给充足以后直接打马雁沙关,留下这里给季文泰对付。
亲卫队的战士们果然办事效率高,早已放倒二十几个看马的马夫,拿回罗香涂在身上迷惑马群,防止马群骚动。士兵们从马群里挑选出最精壮的三十一匹快马,静静站在围栏边上啃着草。
亲卫队长刘封紧步上前,低声道:“爷,都准备好了,几时动身?”
“不必着急,我还有份大礼要送给赫奇呢。”季文熙眉梢微挑,慢慢露出笑容。
正说着,一队巡逻的胡虏兵走过来。众人连忙低头散开,拿草料的拿草料,喂马的喂马,浑身肌肉都紧崩着,微微的紧张。领头的小头目不知道怎么了,走到马棚栏杆边上停住脚步,抬着手叽哩哇啦说了一通。一个懂胡语的亲卫兵粗着嗓门哈哈笑着对答几句,小头目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带着队伍往前走着继续巡逻。
眼看着胡虏兵渐渐走远了,众人这才放松下来,都出了一头冷汗,好在没事。
月上中天。明灭的火堆渐渐燃尽,只留下一堆灰烬,营地里静悄悄的,进入一片梦乡。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悄悄潜伏过来,爬出栅栏,见了季文熙,悄声禀报道:“爷!都准备好了。”
季文熙微微一笑,道:“好。”
回首看一眼远处季文泰方向的大营,季文熙右手一挥,三十一人悄无声息地牵着马匹淡定沉稳地往前走。
渐渐走出一里之外。季文熙忽哨一声翻身上马,马鞭一挥狠狠抽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嘶叫着发足狂奔出去,三十精卫紧随其后。
第二日里,季文泰坐镇中军大营给皇帝写密函,外面部署下去,依然是虚晃的车轮战。
巳时未到,一个满身铠甲的士兵走进来禀告道:“禀告将军!我军叫阵十余回,敌军死死把守,拒不出战,请将军示下。”
拒不出战?季文泰皱眉。胡虏兵向来都以勇猛为自豪,还未听说过有在挑战面前甘心退缩的,此番却是为何?
沉吟半晌,他忽然嘴角上扬,猜测八成是文熙那个混小子搞出了什么事吧,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吩咐斥候前去打探,季文泰踱步出大帐,眯着眼睛看着远方。
却说此时赫奇大将军正在大帐里怒火滔天,摔烂了一堆杯碟酒盏。
原因是今晨里,侍卫长慌慌张张来报告说他们丢了三十多匹好马,连赫奇将军的宝驹也丢了,还死了二十多个马夫。赫奇将军大怒着还没等缓过气来,伙头兵又惊惊惶惶来报告说,他们所有的粮食都被淋了马溺,骚臭不堪,全军上下已经没有一点粮食可吃了。
远处传来季国军队嚣张的叫阵声,赫奇大将军怒吼一声,摔烂了帐里最后一只茶几。
季文熙一行大笑着,一边打马狂奔,“兄弟们,干得漂亮!”
“不知赫奇大将军吃不吃得惯马溺煮的米浆,哈哈哈哈!”
“他现在脸都气绿了吧。”
“那还用说!不看看是谁的计策!”刘封跟在季文熙身边拍马屁。
季文熙睨他一眼没搭理他,却也是嘴角带着笑,只觉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三十一骑快马奔驰在青绿的草原上,渐行渐远,渐渐变成一个个跳跃的黑点,消失在天地交接的一线。
夕阳西下,大漠落日熔金,燃烧出一片火红的晚霞。
019
已经坚守了三天,勒川带领的胡虏军却似乎一点都不心急的样子,朝午晚三次曳阵,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静。南边羯昰单于倒是车马粮草进进出出,调动频繁,不知是在搞什么诡计。
杨廷刚从北边城墙上下来,一路巡逻预防工事,一边心下思量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这是在等什么呢?为何还不攻城?
攻城是早晚的事,总有一场或很多场恶战要打。可是这场恶战迟迟不来,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没有一刻消停。
杨廷比起众人还要承受更多压力,他的未来已是一片黯淡,身为边关最高指挥使,却失职延误了军情,造成今日局面。就算此番能够击退胡虏,护住雁沙关,却也难逃军法处置。或许这一场战役,已是他这一生中最后的战役了。
十四岁进守城军,十五岁提拔驻军统领,十七岁入选皇城禁卫,十八岁跟随前镇北将军应水忻出征旭罗国战绩辉煌,十九岁出任西北二路军统领,在抗击胡虏的战役中屡立奇功,二十岁取代应水忻任西北六路大军总督统,驻守雁沙关,把守大季国门户。
没有依靠父母的家族势力,杨廷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却没有想到前方已是末路。
只是年轻的将军,脸上却是一派坚毅刚强,没有一丝软弱。不管等在前方的是什么,他都要勇敢地继续前行,去拼搏去争取去保卫,为了他的国家。那是他作为一名战士至高无上的荣誉。
正午时分,守城墙的士兵交换岗位,冷不防一支冷箭嗖地急袭而来,瞬间穿透士兵的后心,鲜血喷薄而出,身体委顿下来,慢慢失去生息。换岗的士兵满身鲜血,一脸惊愕。
杨廷脸色阴沉地看着士兵拿来的纸条,这是绑扎在射穿士兵身体的羽箭上的。杨廷看着那几个字,右手收握成拳,险些要将那纸条捏碎。
苏先生接过纸条,看了一会,也沉默了。上面说,要求明日清晨在雁沙关外谈判。
案台上摆着一支黑漆漆的羽箭,杨廷打量一番,拿起来,又重重按在桌上,良久。
“苏先生,我明日就去会会他们。”杨廷下定决心,抬头看着窗外天空,眼神异常坚定。
“也好,我陪你去。”苏先生微微一笑,“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掉。”
杨廷默默点头,内心突然一片豁然开朗。
有什么事情是无法解决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担心太多,惶惶不可终日只是庸人之举,却绝不是他杨廷的作风。
杨廷心下里对苏先生很是感激,两年多时间相伴,他教会他很多,也帮助很多,能有这样一位忘年之交,此生也不枉了。
看着窗外远处连绵的山丘,思绪蔓延,遥想起他和苏先生初相识的情景。
那还是两年前的秋日里,年近五十的苏先生已是满头华发,但却精神矍铄。彼时苏先生正在京城大街上摆摊算卦,胡乱挣些小钱混口饭吃。一日里,他正在给一个妇人算卦,那妇人问得是她夫君已经两年多没有音讯,何时才能回家。苏先生拨弄着桌子上的铜钱微微一笑,淡淡道:“不必着急,冬日里下完第一场雪,你夫君就回来了。”
那妇人一听顿时感激涕零,掏出两分银子来付卦钱,苏先生摆了摆手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妇人迟疑了一会又将银子收起来千恩万谢地走了。
当时杨廷正好路过,恰巧看到这一幕,不由起了兴趣,当即翻下马来坐到摊前,问道:“敢问这位先生,你怎么敢肯定她的夫君下完第一场雪就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