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吃饭,此刻门外阮森已经停了车,他走过来,站定在两步开外。
“阿四。”他喊。
阮四清拿着筷子的手顿住,她的表情僵了一瞬,而后敛下笑意,平静疏离地问:“什么事?”
俞渊是和阮四清对坐着,听到阮森的声音他就已经站起身来,他拿着手机笑:“我去打个电话。”
阮森的模样他看得清楚,兄妹俩之间有话要说,他便也就找个借口离开了,拿手机打电话是瞎掰,只是想让阮四清有事好联系他。
阮森看着他背影离去,这才问:“我能坐下吗?”
心里的情绪没有显露分毫,冷峻眉眼依旧带笑,似乎只要对上的是阮四清,他那张脸就很难再摆出冷淡神情来。
可阮四清不知道他又玩什么把戏,她点点头,听见他说:“我们那年吃烤肉,还是在家里自己烤的。”
他声音低沉,平静地像是和故友谈及往事:“你吃不了辣,爷爷还说让你蘸白糖。”
吃烤肉蘸白糖什么的,也亏得阮老爷子说得出口。
但阮四清没做声,阮森看向她,她没看他。
沉默,还是沉默。
“阿四。”阮森问:“你们在一起了?”
阮四清有时候就真的是搞不明白了,那年他都那样说了,如今还摆出这模样来干嘛,哥哥这个角色,他扮演得不累吗。
她蹙眉,终于正眼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森一直觉得他见过那么多女人,艳丽的,性感的,可爱的,清纯的,没有哪个能像阮四清这样,给他这种感觉,尤其那双眼睛。
当初在街上,刺骨寒风中,他一眼就望进了那双像萧瑟秋日一样的双眸里。
身子单薄的小姑娘就在路边,仿佛这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可她笼紧了衣裳,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买了热奶茶,特意要了双倍的糖,店员还告诉他双糖很难有人接受,可阮森就是觉得她会喜欢。
她喜欢的,就应该是温暖的,甜腻的,没有一点冰冷的,不管是吃食,还是生活。
于是他倚栏而立,眉眼带笑:“我叫阮森,你好。”
后来的日子里,他就越来越不可控地想要给她最好的,他想,等她真正接纳一个人,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肯定会像月亮一样。
她确实接纳了一个人,不过是别人,不是他阮森。
“阿四。”阮森深吸一口气,他这次隐没了笑意,带着从未有过的神色看她,眼底的幽深情感几乎要藏不住。
“你想不想知道真相?”
***
俞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从那边走廊过去,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
胖狗在那头喊:“俞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妈又来了。”
他眉头一皱:“又?”
“啊,还拖着个小的。”胖狗嘶了一声,摇头摆尾地看,他趴在门框处,突然觉得不对劲:“那好像是你弟弟啊。”
俞渊还没来得及说话,苟长德倒是先一步过去,将母子二人带到了自己店里。
胖狗叫了一声:“诶,爸!”
“我待会回来。”俞渊利索挂了电话。
他走近阮四清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出神,瞧着脸色有些苍白,他赶快伸手放到她额头处:“哪儿不舒服?”
俞渊的脸近在咫尺,阮四清怔愣着,她张了张嘴,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俞渊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怎么了?”
怎么了,也没怎么。
阮四清缓慢抬手抚上他眉梢,唇角抿出一点笑意,声音沙哑的说:“俞渊,我想睡觉。”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害怕她实在身体不舒服,于是付了钱,亲自送她回雨水巷。
直到看着人上床了,又叮嘱有事一定要打电话,将热水和感冒药一并放到她床头,手机充着电,这才去了古玩街。
到的时候他妈正和苟长德说着什么,旁边还坐着一个看起来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儿。
他和他妈很像,是眉目精致那一挂的,碎发挡在额前,脊背笔直一言不发。
“来了?”胖狗眼尖,连忙招手让他过去,小小呸了一声说:“要借钱的话可千万别借。”
俞渊微微颔首,他刚走过去,他妈就站起身来,不自在地别过头发,讨好地笑:“小渊。”
她推了推男孩,让他也站起来,然后介绍道:“这是小丞,大名儿叫陈丞。”
“小丞,这是你哥哥,快喊人。”
陈丞已经比他妈还要高了,算是高中生里毕竟高的男孩子,他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跟着喊哥哥。
少年声音还稍显稚嫩,只是到底是同一个妈,细细看去,他和俞渊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相似之处。
苟长德在旁边长长叹了口气,揪着胖狗进了后屋,胖狗不甘心,一把拍开他,“您干什么啊。”
苟长德训他:“人一家人有话要说,你搁那跟柱子似的杵着干什么?”
“能说什么。”胖狗撇嘴:“我看她这时候拖着个儿子回来,准没好事儿。”
肯定没好事,苟长德也这样想的,但他不能说出来。
那年俞渊他妈走的时候,俞渊才多小啊,筒子楼里的人听到这事儿就说他可怜。如今好不容易长大,交了女朋友,能安安稳稳有盼头的过日子了,他妈又回来了。
“而且你看她那个儿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儿子。”胖狗叽里咕噜地:“笑都不笑一下,好歹是回来认亲吧,搞得跟要账似的。”
苟长德也没话说,他往凳子上一坐,摸了根烟出来。砸吧着嘴,顿了半晌才道:“要不,你去听听?”
胖狗乐了,几步就跨了过去藏到了门帘后头。
这边三人落座,他妈照例又开始寒暄,俞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分了一半心思去想阮四清。
也不知道她睡着没有。
“小渊?”他妈没听见他声音,嗫嚅道:“……小渊?”
他回神,微微一笑:“嗯,您说。”
“就,你也知道。”他妈摸了摸陈丞的脖颈:“他现在要念高一了,家里面——”
俞渊真的懒得听这些话,他站起身来:“我说了,没钱。”
他妈脸上都快挂不住了,她着急地说:“不是借钱,我就是想让你带他住一段时间,他在这边也好上学,等我——”
“等您什么?”俞渊垂眸:“等您走了,他这一辈子就托付给我?”
胖狗听得都快笑出声了,他捂着嘴,撅着屁股跟苟长德打手势。
“不是这个意思。”他妈尴尬地扯着衣角,“我知道你还恨我,但小丞和你是兄弟啊,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就算是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的兄弟。”
“你就当帮帮弟弟,帮帮他。”
俞渊觉得人生真是很奇妙,他正对着她,认真地问:“他的父亲呢?”
他妈一下子就没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下来,似乎能听见彼此呼吸声。
“他死了。”
陈丞抬眸,第一次直视俞渊。
少年眼睛也生得像她妈,桃花眼,本来是多情的眼睛,不笑的时候竟然显得有些诡异的冷漠。
四目相对间,他又重复了一次:“死了。”
他妈肩膀垮了下来,局促不安。
然而俞渊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帮。”
去医院
陈丞跟着他妈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不像是一般少年有的眼神。
很幽深,说不上来的感觉。
俞渊他们几个就站在门口,然而夜色下他忽然笑了笑,露出两个梨涡来,抹去那股子和年纪不相符的淡漠,有些干净的孩子气。
“怪了哈。”胖狗挠挠头:“我本来以为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心肠的,结果居然还这么明事理。”
当时俞渊说了那句不帮后,他妈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还是陈丞告诉他,他不用帮,他只是来见俞渊一面。
少年面无表情说完了那句话,不止俞渊愣住了,撅着屁股的胖狗也愣住了。
“哥哥。”陈丞道:“希望有机会再见。”
谁也不知道少年心里怎么想的,连俞渊他妈都像失了魂似的,她颤颤巍巍想去拉陈丞,却被陈丞侧开了身子。
可下一秒他又扬了扬唇:“妈,咱们走吧。”
恍惚那一瞬间俞渊才发现,这个弟弟,对他妈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他看着两人的背影,分神想了想,也不知道他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你这妈,看人眼光不怎么样。”苟长德瞥了俞渊一眼,一不小心笑出了声:“生儿子倒是挺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