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檀香怡人,新煮的茶热气浮升,她眼角含笑,弯唇轻语。
“表姐。”
林双玉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男装,头上带着男士发冠,一张雪白的面孔明媚动人。
便是穿着男装,也看不出半分男人的模样。
远山细眉,剪水秋瞳,再配上那副困惑不解,又十分警惕地表情,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痴傻的特征。
白问月自然知晓她早已痊愈近两个月。
倒是贺同章,此时怕还不知她已经全然大好,所以他前往廊平半月有余,都没能找到林双玉,不然绝不会放任她做如此危险的事。
白问月轻伸出手礼邀。
“请坐。”
林双玉轻皱眉头,满心疑惑:“你是?”
自顾自坐下,给她沏了一杯热茶,再次邀礼。
见她一动不动,毫无与她多言的戒心模样,白问月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她道:“我是林丞相府林思荷的女儿,白问月。”
“我是父亲,是本朝的太尉,白慕石。”
“我的丈夫,是镇国大将军魏荣延的儿子,魏央。”
“而你,是我舅父林广的长女,我的表姐,林双玉。”
她一五一十地道出所有,然后看着林双玉从冷漠渐渐转为惊愕,然后又缓缓松懈了心中的戒备。
“现在可以坐下,同我慢慢聊了吗?”
林双玉一时间有些茫然,似是回想起方才失礼的言行,有些举足无措。
“我……”
白问月柔声道:“无事,我都知晓,你先坐下。”
她轻手轻脚地坐下,忽然拘谨了起来。
“你不必介怀,我刚出生那年,恰逢林府迁南。”白问月宽慰她,将茶端奉在她面前:“你自然不识得我。”
林双玉借过杯盏,轻声“嗯”了一句,极力地回想起往事,依稀能忆起,八姑姑已然身故。
白问月酝酿了许久,忽轻声问道:
“你,还好吗?”
她怔了一下,然后弯了弯眉眼:“很好。”
温婉轻柔的语气,楚楚依人的模样,哪里还有要置孙关与死地的戾气。
白问月不着痕迹轻叹了一声,如今林双玉已经安全接到了将军府,接下来的日子须得将她严加保护起来,不能出丝毫的差错。
现如今,她的生死早已经不单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
拿起杯盏,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这个似乎有些不善言辞的姑娘。
上一世,为了救贺同章,在查清案件之后,她同谢欢提议先杀了林双玉,再抖落出案件的详情。
到时证据与证人皆在,罪犯又已然身故,此案便没了再处置贺同章的理由。
最多也不过是治他个包庇的罪。
为了能够让贺同章活下去,谢欢派去的人并未直接对林双玉下手,而是转借孙关要了她的命。
她一直想杀孙关,可又弱不禁风。会遭遇失手被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反杀,必定是意料之内。
一切顺理成章,□□无缝。
而贺同章再如何想为妻顶罪,可她的妻子已经死在了别人的手中。
况且这个杀人犯还逍遥在外,安闲自得。
他如何能吞得下这口气呢。
遥回想起上一世贺同章尚在天牢的时候,谢欢便将林双玉已死的消息告知了他。
白问月久居深宫,只听说贺大人在牢里待了最后七日便回府了。
他出来后也不曾露出过半分伤心的模样,日日忙于公务,废寝忘食。
不过这个向来以仁爱宽厚的廷尉大人,此后便变得杀伐阴狠,暴虐成性。
完全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若非是林双玉死,这之后所有的事也不会如此顺谢欢的风了。
现在。
世事难料,这个曾被她间接害死的女人,竟然是她的表亲。
而眼下,她这位表亲,正坐于她的对面,无声饮茶。
白问月也曾想过,这场重生对她来说,究竟是意义何在?
让她弥补过往的错处,夺了谢欢的江山?
还是,让她扶正太后,彻底改了北绍的迂腐?
天机所在,太过深奥,她如何也参不透。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一杯茶饮尽,白问月同她一起放下了杯子。
她尽可能地平和,然后将眼下的事叙述给林双玉听。
“我知晓你杀了孙家的满门,也知晓你是为何而杀人。
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贺大人如今为你顶罪,身处天牢生死攸关,我知晓对你来说会有些突然,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心慌。
你只需安心待在这里,我便能把他救出来。”
“眼下……”
“我会去自首。”
林双玉打断了白问月的话。
她说:“人是我杀的,我会去自首,予木自然会无罪释放。”
她面上的惊色渐渐隐去,刚听到贺同章为她顶罪被关天牢时,似是有些慌乱,不过,只过了片刻她便镇定了下来。
她只要去自首,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何必惊慌。
白问月无声叹气,心道果然。
她虽然未与林双玉有过来往,但却深知此事不会如此顺遂。
劝林双玉活下去,比安抚贺同章,要难得多。
“你们一起活着,不更好吗?”她试探的问。
林双玉苦笑一声:“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我是罪臣之女,本就该死。”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也无再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我虽为女子,却也是将军之后,杀人偿命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自然是清楚的。”
“予木他这样的博学多才,日后定是要做大事的人。
我绝不能拖累他。”
她同贺同章一样,一心只为对方着想,生命于他们而言,似是可有可无。
空气寂静了下来,沉默了许久。
白问月并不是劝不动她。
而是,未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想去揭别人的旧伤,在上面撒一把盐。
林双玉不过是个平常家的女人,只想同夫君鸿案相庄,孝贤持家。
这对她来说,未免太多残忍。
可现下如若不能劝解开她,那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又踌躇了片刻,白问月收起音笑,沉声问道:
“表姐,你究竟是为贺同章而死,
还是为贞洁而死?”
第26章 泗水孙家
林双玉瞪着眼睛, 双瞳微缩,忽想起她刚刚那句“我也知晓你为何杀人。”
“你……知道些什么?”
难掩心中的讶异,流露出些许惊恐, 微微失色。
她是如何知道的。
这不可能。
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件事。
见她急张拘诸的模样, 白问月心底有些不忍。
对于一名女子来说, 无论是否已经嫁做人妇,‘贞洁’二字, 永远都是一生中的重中之重。
好女不嫁二夫;
这其中讲究的便是一个‘贞守’。
在北绍, 哪怕是丈夫恶劣成性,或是英年早逝,那也是断不能改嫁别处,与他人欢好的。
正所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无子从德。
婚姻儿戏非同小可, 如若结为连理,除非休妻, 不然便是要到死也只能是夫家人。
同旁人不清不楚, 乃是一大禁忌。
人所不齿。
至于未出阁的女儿家, 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
当年白王氏抱着白来仪两兄妹, 进白府的门时。
与其说排斥, 白问月更多的是折服。
白王氏身为未嫁女儿时, 为白慕石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生下孩子。
且不说会遭受道德的谴责,声名狼藉,只要稍有不慎走露一丁点风声, 轻则也是浸猪笼的下场。
事情之复杂,便是闹到天子面前,也无理可说。
不过显然。
当初的白慕石对白王氏母子三人保护,如今看来,还是十分周全的。
至少在白王氏进门时,无人知晓他在外,竟还有两个孩子。
而白王氏之所以令人折服。
是因为她明知上了白府的门,定会受千夫指,万人唾,可她依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安然地做了白夫人这个位置。
好在白问月的母亲辞世较早,白慕石后续平息此事也未受太多艰难困阻。
一切平顺。
只是这白王氏在西平名门望族的女眷中,名声极差。但凡是些个略有教修的女人,都是不肯同她来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