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月,一切都已翻天覆地。
魏央与白问月行至太宜宫时,太宜宫里请安的大小嫔妃早已人满为患。
太后坐于高位,手中拿串佛珠,百无聊赖地同她们家常话短。
这些妃嫔昭仪,平日里无事不爱争奇斗艳,偏爱往这太宜宫里跑。
深宫内院中无人不知,太宜宫是前朝后宫所有消息的流出地。更何况这一日,名动北绍的大将军带着夫人进宫谢恩,谁不想着来瞧个热闹呢。
魏央与白问月向太后请安行礼,夫妻二人面色无奇,不紧不慢。
满室静默,唯有太后笑的春风满面,她早已等候多时,心里便念着魏央带着新妻进宫来给她瞧瞧。
这终于见到了本尊,见出落的不俗,喜眉笑目,连喊了几声:“免礼,免礼。”
其余妃嫔,除却白来仪不以为意地饮茶,都忍不住侧目去瞧白问月的模样。
旁坐的魏皇后与正当宠的段丞相之女欣妃也细细打量着,心中好奇是何样的女子,能让惜字如金的大将军在太后面前舍开金口。
魏皇后是魏氏本家的一名女儿,与魏央同辈。
她十五岁进宫,如今已二十有一。她与魏央相处甚少,只知他的地位不管是在北绍还是魏家都无人能及,同样身为魏家人,这一点她还是心怀骄傲的。
既是魏央亲自挑中的人,应是不凡。
至于欣妃,那就说来话长了。在太后与给魏央牵的无数红线中,她曾是其中的一个。
可惜魏央婉拒了太后的好意,不曾与她有何来往。而段听竹也只知他是英勇盖世的将军,在太后面前拒了要赐婚的好意,未曾得见过他的真容。
父亲整日哀声怨道,惋惜未能与将军府结亲,她为此还曾愤愤不平过,左右不过是个将军,有何神气?她堂堂丞相之女,又有何配不上他?
然而塞公失马,焉知非福。她虽未能嫁于将军府,但却受封深宫,深得圣上恩宠。
父亲虽不见得有多高兴,她心中却是宽慰不少;如此一比,对魏央往日的无礼也全都释然了。
三跪九叩,礼毕身起。
白问月抬首,明眸秋水温如月,回眸转身顾盼神飞,惊为天人。
太后含着笑点点头,知规矩、识大体,唇红齿白,甚觉满意。
魏皇后探看两眼,不着痕迹地收回失礼的目光端起茶盏,心中道好。
而其余妃嫔也都心照不宣地莞尔,各有所思。
太后赐座,宫人奉茶,杯盏触碰间响起一道愉悦的声音:
“说来宜妃与将军夫人是亲姐妹。”她略作停顿,轻笑出声:“长得倒也有几分相像。”
说话的正是德妃,她父亲是朝中四品中奉;进宫三年,也算是宫中的老人。
白来仪与段听竹是同日进宫,欣妃现下正是圣眷荣宠,而身为先一步封册的她进宫多日却一直未见圣颜,不得宠幸。
段听竹一如前世的白问月,初来乍到,盛宠加身,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白来仪久居内宫少与人亲近,说话的妃嫔也是想借着白问月与她套些近乎,探探她的态度。
然而这话传到白来仪的耳中却是十分刺耳。
她放下杯盏,强忍心中的不适,皓齿微露,笑的和善:“姐姐过奖了。”
德妃借势推舟,又将话转向了欣妃:“宜妃若是和将军夫人再像几分,这欣妃妹妹怕是便遇了劲敌,不能同现在这般盛宠了。”
一句话,将白来仪推到了段听竹的对立面,也成功引起了太后的侧耳。
白问月淡淡地品着茶,看着这几个女人搬弄是非,丑态毕露,想到自己也曾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不禁有些唏嘘,愧不自知。
“你自知不如,何故去管别人,没那个本事就不要多言是非。”太后斥责出声,面色有些不悦。
她平日里对这些妃子搬口弄舌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是将军府的新夫人首次进宫,她不允许任何人有失宫中的颜面。
德妃被训,面目微微失色,自知触怒太后便噤声不敢再言。段听竹在一旁听的得意,冷嘲热讽地反问道:
“姐姐所言真是令人难以捉摸,什么相貌不相貌,莫非在姐姐眼中,皇上是个酒色之君吗?”
说罢她不忘撇一眼白来仪,其意味不言自明。
莫说你长得不如你姐姐,便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一定能与我比肩。
太后阴沉的脸怒意更胜,她疾言厉色地继续训斥:“你又得意什么?身为人君理应雨露泽披,你如此恃宠而骄,莫不是想做那祸国的妖妃?”
一番训责,四下无言。
段听竹还欲解释,身后的宫女扯了扯她的衣襟,又轻轻摇了摇头,她一腔不平也只得咽进肚子里去。
白来仪默然低首,安然身退。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瞧出这屋内没有一人是太后的对手。
白来仪野心不小,她谨记母训,万事隐忍,可那也不过是在太后控制的范围内。
太后不倒,魏氏不倒,便永远没有她能熬出头的那天。
段听竹的一番言论把她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性格表露的淋漓尽致,城府有无尚未可知,但至少看得出,便是有什么心思,也深不到哪里去。
这宫中没了白问月,太后一人独大。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心觉无趣,不免生乏。
此刻两人已经请罢了安饮了茶,魏央察觉到她兴致平平,也深觉多留无益,便欲告退出宫。
他还未出声,只听宫外一声高音唱喊:
“皇上驾到——”
第9章 彼时谢欢
声如金鸡破晓,众人齐首去望,除却太后魏央,纷纷从座上起身侧身行礼。
白问月低首垂目,神情有些躲闪,她向来不卑不亢,言行有礼,唯有见到谢欢不能自已,频频失态。
魏央淡淡地饮着茶,目不斜视,余光中把她的异样尽收眼底,不露痕迹。
谢欢行步如风,温文尔雅;他提袍下跪,面含笑意: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
太后温怒的脸色缓和了少许。
“谢母后。”
谢欢温润有礼,悠悠起身上座,接着又不紧不慢轻声道:
“你们也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重新落座,魏央这才缓缓俯身行礼。
“参见皇上。”
“将军免礼。”
谢欢回声,满座妃嫔轻扫一眼,最终把目光停留在白问月身上:
“这位便是魏央娶的新夫人,白大人府中的大小姐吧?”
他温声笑语,平易近人。
这个和声细语的男人,总是未语三分笑,给予别人万般柔情;她曾与他同床共枕三年,竟不曾了解过他半分。
白问月心头一震,屏气摄息微微颔首:“回皇上的话,正是臣女。”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谢欢不仅单纯是一只老虎,准确来说,他应是一只有着狐狸般精明的家猫,温恭自虚的外表下,是阴冷如蛇蝎的心脏。
那张谈笑自如的面孔背后,是诡计多端的狼子野心,与谢欢共事,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深不见底。
酝酿了半晌,白问月终抬起头来去望他。
面如冠玉,才貌偏偏;再熟悉不过的脸。
强忍着痛心切齿,她浅浅挤出了一个笑,心中翻涌成灾。便是知道一切早已回到最初,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质问。
质问他何以巧言令色欺骗?质问他何以如此负意绝情?
质问他,可曾有半点真心待过她。
然而,瑶华宫的一把大火,将所有答案烧之殆尽,这一切都成了再无人能解的谜团。
而她也再无机会与资格,去质问谢欢任何一句。
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可曾半点怜。
今时意同昨日月,一如东风无人问。
许是情凄意切,她眼中的恨太过明显,明显到与她四目相对的谢欢微微错愕,百思不解。
再看到谢欢的第一眼,往事如翻江倒海般复来,她犹如困兽,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种爱深则恨重的深恶痛绝,一时半会如何能抹消隐去。
手上忽有温意覆上,噩梦惊醒,似梦初觉。
她低眉去看,再抬眼便对上了魏央那双深邃的黑眸。
“不舒服?”魏央轻蹙着眉头。
白问月面色惨白,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寒凉如冰。
魏央沉毅的目光让她愤恨汹涌的心渐渐沉寂平复,反握住他的手,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