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男熟练的摁着烟,眼角迅速往左前方路口边的梨树下瞄了一眼,摇头道,“这两天都没在。”
黄定国说的那个人从上周开始就一直出现在那棵梨树下,说是个人都有点儿牵强,事实上宋男连是坐着的大人还是站着的小孩儿都分不清,只能从那团灰不灰黑不黑的气里看出个人形轮廓来。
宋男对这些东西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还是会感到害怕,所以每每黄定国叫他看的时候,他都只是粗略的一扫,不大敢瞪着眼睛去直视。
梨树上结了不少果子,青皮的,再过俩月就能吃了,应该挺甜。
“那是了,”黄定国抽了口烟,又咳嗽了两声,“来接我了。”
宋男没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黄定国干什么都挺有数的,哪怕他现在年过半百甚至已经声名狼藉,宋男还是很佩服他。
但他现在不灵了,什么都说不准了,据说最昌盛的时候,有人还尊他一声黄半仙儿。
黄半仙儿这个名号当时从他们镇一路火到了市里,慕名而来的人都跟医院挂号似的,还得排号。
现在什么也说不准的前•黄半仙儿说他要死了,谁信?
但宋男还是按黄定国说的,把黄定国的亲朋邻里都请了一圈儿,每个人都觉得黄定国疯了,但还是很卖面子的说会来。
厨子到的时候十点整,各种肉蔬菜外加酒水甚至连桌椅碗筷全都包办,一条龙服务到底,宋男这个甩手掌柜只管明儿一早结账就成了。
他看了眼厨子带来的那帮开始切菜洗菜搭炉升火的人各自忙活起来后,摸出万年不响一回的手机给黄弟文的班主任去了个电话。
“贾老师,我是黄弟文的家长我姓宋”
“宋男?”宋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边的中年男高音给打断了,“你哪门子家长啊?自己都还未成年还家长上了!请什么假?马上初三了,正是关键时候,任何人不能因为任何理由私下请假,你这种”
“他爸死了。”宋男平静的打断他。
“行为相当于变相帮他旷”班主任的话音猛的来了个急刹车,原本就不小的音量瞬时提高了二点五倍,“谁死了?”
“我们家老爷子,黄弟文他亲爹,黄定国黄半仙儿,驾鹤西去了。”宋男的视线从堂屋中央的躺椅上正跟院儿里那帮帮厨聊得挺开心的黄定国脸上一扫而过,声音也低了几分,显得特别沉痛,“我弟得回来给他披麻戴孝外加守灵,这假您看着能不能批吧,要实在不能批我跟老爷子说说去”
“人都走了跟谁说去呀”班主任的声音低了几分,估计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死讯给震惊到了,好几秒钟后才对着电话喊了一声,“我让他马上收拾东西回吧,哎东西也别收拾了我先不跟他说这事儿,怕他接受不”
“谢谢贾老师了,好人一生平安。”宋男没等他说完,道完谢后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这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了,每次宋男因为这个弟弟的事儿往那儿打电话,都会被连削带骂的说一顿。
堂屋中央摆了副棺材,四周挂着黑帐,进门那块儿放了个火盆,火盆上方的小方桌上放了供品和香烛,桌子中间搁了张十四寸的黑白照,照片上的黄定国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宋男抽了三根香冲照片拜了拜,插进了香炉里,又从旁边抽了一摞纸钱放盆里烧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起身往外走。
黄定国坐在躺椅上嘱咐道,“五点开席,开席的时候乐队就得唱起来。”
宋男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介意这个,说是乐队,其实就是当地的一些民间习俗,腾块儿地出来供一群大妈大叔又唱又跳,唱跳俩小时千八百,结完账还得吃一顿才走人,宋男一直觉得这种民间乐队不仅唱得不好听跳得不好看,还特别扰民。
但黄定国喜欢,“死者”为大,因为这份喜欢,他作为儿子就得尽心尽力的去张罗。
“放心吧,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宋男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咱们家的文曲星应该快到了,我得去路口等着。”
宋男边说边从里屋的柜子上扯了条用麻绳套好的白布条裹手里,出去的时候抬手整了整自己头上的,没戴歪才跨出了门。
披麻戴孝。
宋男打算去公路边等着,客人来了不少,都坐在院子里,三五个围了一圈儿或打牌或看别人打牌,院子被堵死了,只能往路口出去。
宋男往前走了两步顿了一下,梨树下的黑影要不是这会儿太阳晒不到投射不了影子,他会误以为是哪位客人的影子。
大伙儿都围在院子里,路口连个人毛都没有。
宋男有些不想过去,但出去的路只有那一条了,他咬咬牙,眼一闭当没看到,揣着兜儿大跨步往外走。
影子很矮,大概只到大腿处,宋男走过去的时候它往边上让了让,宋男收回余光,尽量让自己不往右边看,但右腿与那影子擦过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整个腿瞬间蔓延开的冷意。
彻骨的凉。
跟大冬天把腿伸冷水里泡了一下似的。
宋男咬牙受着,好在这种凉意也没持续多久,大概几秒钟,凉意就慢慢褪去了。
那种感觉跟幻觉似的,突如其来然后稍纵即逝。
宋男不由得啧了一声,这成语还是上周黄弟文放学回来教他的,他居然这么快都能活学活用了。
真棒。
黄弟文背着书包从前面公路拐角拐过来的时候,宋男冲他招了招手,他抱着包就一溜烟的跑了过来,看到他头上简陋的白布帽时脚下步子顿了顿。
宋男放下尔康手,从兜儿里拿出自己头上的同款白布帽,边让他转过身背对自己边道,“假的。”
“那咱为什么还要戴?”黄弟文听话的转过去,任宋男在他头顶上捣鼓。
“因为你爹要咱按正常程序来,”宋男扯着两边的麻绳系扣儿边道,“一会儿往家走的时候别笑,想笑也憋着,必要的时候还是哭一下吧,如果能哭出来的话。”
这种人还没死就要先办丧礼还得上演孝子哭灵的戏码,确实有些难度,特别是“死者”可能还坐在一边儿看着你哭的情况,难度就更大了。
黄弟文嗯了声,重重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宋男。
“嗯?”
“咱爸是不是真活不久了?”
这个问题,宋男还真回答不了。
他没有继承黄定国半仙儿的半点儿潜质,别说摸骨看相了,照着书瞎说都不会,因为他连书上写的什么都不认识。
所以对于黄弟文的这个问题,宋男只能用沉默表示回答。
“他说你在咱家看见鬼了,”黄弟文又说,“还说是来接他的。”
“别听他胡说八道,”宋男皱了皱眉,从衣兜儿里摸了支烟出来点上了,“他都说不准了你还信?你看还有人来找他算命吗?”
黄弟文皱眉往他叼着的烟上看了一眼,嫌弃的往边上退了半步,“你又偷偷抽烟,小心老头子拿烟杆子抽你。”
宋男没理会他的“恐吓”,“你妈那边电话打不通,一会儿你用你手机打一个吧,快到饭点儿了,得开席了。”
“噢,”黄弟文跟着他一块儿往家走,后知后觉道,“学费才刚交不久呢,打电话干嘛呀?”
“让她送钱呗,”宋男往梨树下看了一眼,黑影又不见了,他皱了皱眉,把烟扔地上踩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份子钱。”
【作者有话说】:晚上继续鸭
番外三:遗言成真
黄弟文跪在垫子上,特别尽职尽责的往盆里烧着纸钱,宋男跪在他旁边,鼻间除了香灰味儿和纸钱燃过后的灰烬味还有屋外院里儿飘进来的饭菜香味儿。
胃都不知道自己饿到第几回了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吃饭了。
宋男从垫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一双腿都有些站不直,膝盖又痛又麻,只能半曲着往外走,路过门口躲椅的时候,宋男顿了顿,“您要上桌吗?”
黄定国点点头,宋男只得忍着膝盖上的不适,扶着他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转头想喊黄弟文帮着搭把手的时候,人已经落坐吃上了。
宋男叹了口气,“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呀。”
“你不是亲生的我也没亏待过你。”黄定国说。
“是是是,”宋男扶着他慢慢往外走,“您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