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海湾脸上泛着恋爱中的红光,“过了年我就要离职了,迟归让我全心全意准备酒店的事,他说我现在太忙会分心。我已经和我上司打好招呼了。”
对于他如今能将身边小事随口分享的变化,庄奕选择不去点破:“哦?你告诉了他?”
“是啊,他同意了。”海湾自豪地说,“我不光告诉他,我还让他跟我一起走呢。”
人生中第一次挖角来得猝不及防,海湾说出口之前都未意识到,他已经在和老东家抢人了。
庄奕欣慰地说:“看着你成长,我很高兴。尤其是看见你现在生活得越来越好,我更高兴。这是对我能力的肯定,也是价值的体现。很抱歉说了这么多关于我自己的感受。”
尽管从心理医生的角度看,咨询时谈论自己不够专业,海湾却并不觉得,他认为你来我往的对话更有聊天氛围。
“这有什么,我根本不在乎。”
“谢谢你。”他诚恳地说。
出来时海湾依然沉浸在这种语言堆积出的飘飘然里,他路过懒洋洋的小猫咪,路过绿油油的圣诞树,路过一排排充满欧式风情的房子,路过冬天雪后初晴的温暖阳光,奔向车边等待他的恋人。
忽然之间,他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他想放声歌唱,像音乐剧里的主角一样在山坡草地上转着圈子抒情。
幸好残存的理智打断了他荒唐的念头,假如他真的那样做了,只怕整个小区的鸽子都会被他强行驱逐。
迟归接住跑过来的人,俯身在他额头一吻,笑问:“聊什么了,这么高兴?”
“不告诉你。”海湾由他系上安全带,手脚张成一个“大”字,由衷地感叹:“我好幸福啊!”
“这样的话,我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宣之于口。”迟归调转车头,一手控制着方向盘说,“随随便便说起,未免显得大言不惭。何况少有人会对当下的自己完全满意。你真是个例外。”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例外。”经过持之以恒地学习,与身边人耳濡目染的熏陶,海湾的谈话深度有显著提高,现在的他甚至可以与迟归就某些复杂的问题进行简单的探讨。
迟归“嗯”了一声,道:“但生活总有重叠之处。比如你昨晚吃的火锅,在同一时刻,可能有无数人也在吃着同样的东西。”
海湾反驳说:“那不一样,我是和你吃的火锅。”
和他在一起做的事,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怎能一样呢?
“还有蓝蓝,你俩可真是亲兄弟。”迟归转弯驶进隧道,续说:“他小小年纪,居然和你似的能吃,也和你一样爱哭。”
“就你斤斤计较,还记着这种无聊的事。”
昨晚海湾从迟归怀里钻出一个脑袋,听他伸出手比了一个“六”说:“我可给你记着,哭了六回了。”
“你还记这个!”他蓦地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我没哭那么多,你就是想笑话我。”
“这我还少算了。”迟归掰着指头细细数来,“不算先前你借宿在这儿发烧时抹的泪花,第一次在山顶大哭,第二次在我答应喜欢你那天的浴室里哭……”
“第三回 在庄奕家哭,第四回在你老家的酒店里象征性地掉了两滴眼泪,第五回是前几天给你讲许鹤身世时边吻边哭,今天这次难道不是第六回?”
“……”海湾从他身上下来,翻着白眼咕哝:“记性好了不起吗?还一回回数着。”
他将桌上散乱的合同与保险单码整齐,放在迟归面前,用颐指气使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羞涩与心虚:“你帮我收着,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人管家了。”
迟归瞧他脸色透着傻乎乎的喜气,不忍打击他高涨的情绪,配合他施了一个古老的英式鞠躬礼,煞有其事地道:“是,我亲爱的少爷。”
“真听话,我亲爱的管家。”海湾眉眼弯弯地走出密室,一路咧着嘴到外间,见海蓝蓝正聚精会神地看《疯狂动物城》,桌上堆着橘子皮、草莓梗,还有许多干果壳。
他上前摸摸小家伙圆滚滚的肚子,戏谑地问:“大晚上吃这么些,受得了吗?”
“我饭量有点儿大。”海蓝蓝难为情地瞥瞥他,红着脸道:“我妈妈说我了,我把家里都吃穷了。”
海湾揉揉他脑袋,与他勾肩搭背地说:“没那回事儿。吃能把人吃穷了吗?我小时候海长生也这么说,你看看我现在,把谁吃穷了么?还不是好好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迟叔叔一样有钱。”海蓝蓝虽小,却很明白世情。
“哎——我发现你这小家伙不得了啊,是个小势力精嘛,都知道讨好有钱的人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海湾颇不忿。
“我才没吃他……呃,吃是吃了点,那我也吃不穷他。不信你想啊,我以前自己吃自己的,不也没吃穷么?”
他的穷另有原因。
海蓝蓝笑着点点头,任他据理力争,他只歪在旁边默默不语,那意思分明是“你随便说,信不信是我的事”。
海湾深受挫败,看着大屏幕上在热带雨林里穿梭的主角,心想迟归恰如那只狐狸,腹黑狡猾又阴险。
他昧着良心对号入座,认为自己是那只坚强的、聪明的、永不服输的兔子,并沾沾自喜地“呵呵”傻乐着。
“湾湾哥哥。”半晌后,海蓝蓝突然转过头,用稚嫩的童音问他:“我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当然不……”海湾不觉愣在当地,所谓的“当然不是”只是他安慰的说辞,真正残酷的现实世界始终无法逃避。
他明白,却仍然扯了一个谎:“不是,她以后会回来,她只是有点儿重要的事去做,就像宇航员必须去太空上远离家人一样。”
“我们班同学他爸爸去世了,他妈妈也说他爸爸去了太空当宇航员。”海蓝蓝惆怅地盯着大屏幕,“兔警官有爸爸妈妈,狐狸警官就没有。”
海湾顺着他的话,叹了口气,道:“是啊,不是每个人都一样的。他们也没有哥哥,但是你有。”
晚上海湾将自己先前住过的大客房收拾出来,给床面铺上一层新衬单,又压上一张轻薄的鹅绒被,方让洗过澡、换过衣服的海蓝蓝躺过去睡觉。
迟归在主卧里静静等着,见他单薄的影子在墙壁上慢慢拉长,提前招手道:“把门关上,过来。”
海湾困得睁不开眼皮,撅着屁股爬上去,在被窝里一通乱拱,挤到他身边说:“关上灯吧,有点儿晃眼睛。”
“上来一点,我抱着你。”迟归将无尾熊一样的人收进怀里,拍手熄灭了壁灯。
这一夜并未安枕,两点多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哭喊。墙壁的隔音太好,以至于海湾压根儿没听见。
迟归浅眠,顿时醒了过来,摇摇身边人,得到他哼哼唧唧的反应。他揉揉太阳,掀开被子,起身去了隔壁。
海蓝蓝的情绪像只高压气筒,累积到一定地步,终于在今晚,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躺在身下不属于自己的大床上时,爆发了。
他有些不认人,哭得泪眼模糊,口中喊着“妈妈”,也不理会身边人的安慰。
迟归向来不会哄人,更不会哄小孩,若非从天而降的一个海蓝蓝,他生命中也许永远不会有孩子。
或者说,他生命中只会有海湾一个孩子,也是他唯一哄过的人,但那应该并不具有借鉴意义。
吻他?当然不行。
传言人在恋爱中,视网膜会受到荷尔蒙分泌的影响,所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有科学依据的。
海湾哭,他觉得梨花带雨、委委屈屈的人软软倒在自己怀里,可爱又可怜;海湾的弟弟哭,他只觉得躁郁又同情。
迟归一筹莫展地蹲在床边,右手搭在海蓝蓝肚子上,低声道:“蓝蓝乖,再哭。”
“……”似乎哭得更厉害了。
第78章 圣诞礼
一句狼来了,水漫金山寺。
翌日海湾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伸出手在身边摸索,竟空无一人。
往常迟归起得都比他早,或是做完早餐来陪他躺一时,或是已洗漱好坐在他身边看新闻、发邮件,总而言之不会出现今天的情形。
海湾揉揉眼睛,起床拉开窗帘,见外面天色又阴下去,晨光仿佛退了场的舞台剧演员,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