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保险已经转到了你所在的酒店,虽然我认为现在没什么用了,不过总比没有好。”
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作“冰山理论”。
它指一个人的“自我”就像一座冰山,我们能看到的行为举动只是露出水面的很少一部分。而更大一部分的内心世界,却藏在深层次的海底,不为人所窥视。
这是庄奕告诉海湾的,现在用来形容迟归,似乎恰如其分。
他便如一座冰山,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暴露在海面上的尖角,内里实则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需要海湾慢慢探索。
“怎么不说话?”迟归捏捏他抽搐的下巴说:“不许哭,我要跟你谈的不是这些。”
“原来不打算告诉你,但现在海蓝蓝来了,不得不说给你知道。”
“他现在五岁,为了他的人格发展,还是要让他融入社会环境,这样才不会出现心理问题。”
“我让Jennifer 给他联系一家私立幼儿园,她给我发了几个选项,其中有一家就在小区附近,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但是入学首先需要直系亲属——也就是家长的各项证明。现在他父母不在身边,就只能是你这个旁系亲属暂代监护人。”
“他们要的务工证明、房屋产权证、户口本原件、本市居住证,一系列手续非常繁琐,必须提前准备。”
“虽说租房证明也可以算作住所证明,但生源太多,连私立幼儿园都是先招本地有住房的,后招外地有住房的,最后排到无住房的,基本就没什么名额了。”
海湾是有住房的,迟归早已将这套房产过户到他名下。从前不想告诉他,如今只怕瞒也瞒不住,故此他选择摊牌。
“私……私立,呃……幼儿园……住房。”海湾机械性地重复着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的词汇,喃喃道:“你早都想好了?”
“当然没有,我怎么能未卜先知,猜到海蓝蓝会来投奔你。”迟归只是喜欢未雨绸缪罢了。
“不过是给你办了一些手续,以防将来有什么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的话音在耳畔环绕,一个一个音节都在敲击着海湾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不由得他不动容。
海湾捧着眼前一叠价值千金的白纸,渐渐红润了眼眶,“你……”
从未想过,有一天世上会出现一个人,将你这样放在心坎上,甚至连和你分手的概率都考量得清清楚楚,并且心甘情愿在分手后为你的人生负责。
他何其有幸,他何德何能。
海湾怔怔搁下合同,忽然一扑而上拥住了他。止不住的眼泪簌簌而落,他呜呜哭道:“你个老混蛋,心机大腹黑!就知道算计我……一点儿都不诚实!”
迟归本以为他会表扬自己,兴许晚上还能热情如火地再给他跳支舞,不想却是这般反应。
他向来老谋深算,纵横商场若许年,从未有过失利的时候,今天却出乎意料、不知所措了。
“湾湾?”他将人搂在怀里,顺着他的脊背安抚,“不哭了,湾湾乖,听话。”
“你为……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海湾揉着眼睛抽抽噎噎地控诉,“你害我多难受,你知道吗?”
“地毯那么……贵,你还叫我赔。你知道我多害怕吗?天都塌下来了。现在才告诉我,钱用来买保险,你混蛋!”
迟归低低笑着啄他,修长手指轻轻摩挲他后颈,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让你赔地毯,确实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吓唬吓唬你。”
“其实那点钱我并不是真想让你还,只是我那时候觉得,如果随随便便就算了,这个世界对你未免太宽容了。”
“那样你也没法记得这个教训,以后不在我跟前,别人可不会轻轻放过你,到时候难受的不还是你?”
“你残酷无情。”虽然知道他说得有理,海湾还是撅着嘴“哼”了一声。
迟归扳过他的小脑瓜,与他对视说:“从前或许是这样,可你不能怪我。”
“因为那时我并不喜欢你,顶多算得上有好感。平白无故,你会对陌生人推心置腹么?”
“我免除你的债务是情分,不免除则是权利。如果因为你经济状况不好,生活艰难,就要求我一定要免除,岂不成了道德绑架?”
“我说不过你。”海湾垂下头,委委屈屈道,“你总是算计我。”
迟归吻吻他泛着海盐香味的发心,辩白说:“我不是也没真让你还么?这钱买了保险,还是你的。”
“就算你不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打算真收你的钱。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儿钱,把一个人逼上绝路,那我成什么人了?”
“当初瞒着你,也是想用这笔债,让你多一份进取心,好好按着我的计划努力。”
“要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无后顾之忧的人大多难以成事,背水一战却往往能全力以赴。”
事实真相总是难听的,且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迟归别无他法,或者说那时还不够爱他,所以让他自己去习惯。
至于以后,他自有想法。
海湾抹去颊边的泪花,捧着他的脸以无比幼稚的方式亲了一下:“你真好。”
“不哭了?”迟归抚摸他明媚的眉眼,“嗯?”
“不哭了。”海湾摇摇头,“谢谢你算计我。”
第77章 狼来了
“真的?”
海湾凝视着透明镜片后庄奕睿智的双眼,那里面通常不会显现出如此讶异的神情。
“哇喔!”他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抱歉,原谅我的失态。这真的太令人惊喜了!”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Alex,哦,就是Dr. Green. 你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进步,我没法不产生成就感。”
他眉飞色舞的表情令海湾难以理解,就在半分钟前,他将迟归把海蓝蓝接到家里的消息告诉了他。
庄奕在笔记本上“刷刷”记录下两行英文,笑道:“我接手迟归的案子时间不短了,虽然只是给他做每周一次的例行心理疏导,但是他最早的状态我是见过的。”
“那时候他整个人都非常阴郁,我想这一点承自于他父亲的性格基因。沉默寡言本无大碍,一旦再加上心理问题就严重了。”
“他父亲据他说心情不错的那段时间里,在熟人面前也是个风趣幽默的人。这一点在他的身上也能看到,只是需要人去挖掘。”
“总而言之他当初的情况很糟糕,而那相对来说已经是他‘好’的状态,毕竟他已经接受Green 的治疗很多年。所以现在的进步,实在令我激动。”
海湾没有见过从前的迟归,听他自己谈起也是支离破碎的零星片段,他脑海里依稀有些许轮廓,尽是笼着薄雾的模样。
庄奕又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他永远只和自己独处,身边没有任何人。他没有司机,没有管家,没有伴侣,常年只跟着两个助理,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还很少被允许上门。”
“即便是做打扫的阿姨,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才过去,极少有与他见面的时候。他的亲人、朋友、合作伙伴也被他隔离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之外,从不凑在一起,甚至聚会都有特定的日子。”
夜幕降临,他站在空旷的房间里,独自俯瞰宽广深邃的海面,黑暗将他包围其中,他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
他是那么孤独,又是那么抗拒亲密。
“我以为你是上帝给他的奇迹,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例外,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庄奕摇头道,“没想到,你竟然彻底改变了他,让他接受了一个与他毫无血缘、毫无感情的外人。”
“这真的极其艰难,是我和Green 都没有把握做到的事。不过还是学姐说得对,‘你或许是他生命中的光,能救他于黑暗之中’。讲老实话,我从前可是不大相信的。”
海湾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捂脸掩饰着羞赧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他的确不喜欢别人进他家的。”
在他把海蓝蓝带回去之后,到来心理咨询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竟毫无察觉,甚至忘了迟归从前的态度。
那么现在,海湾的亲人于他而言已经不是别人了吗?
庄奕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恭喜你,你获得了一个愿意为你敞开自我的爱人。”
“这真的很不常见。”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一样,改变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