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尴尬相见也有段时日了,换到现在难免让人膈应,焦丞也没摸透白掣到底在想什么,但最后一通电话里说过分话的,确实是……他们这边。
李飞惮骂了什么。
好像是“神经病”,还是以他的口吻骂的。
太尬了。
“之前回英国前想请你吃饭的,但你没来。”白掣放缓说话的速度,“都不知道你来这儿玩了,怎么不提前联系我,还可以安排一下行程住宿。”
“没必要。”焦丞回绝,这才想起之前白掣加过他的微信号,自己也没拉黑,后来似乎也没有被骚扰过。
白掣不生气,扫了眼焦丞周边,应该在找李飞惮的身影,俨然餍足的表情,随后指指他手里的船票,“你要上游轮?”
“嗯,四处走走。”
“今天天气不太好,能见度低,可能还会下雨。”
焦丞看了眼游轮检票口发现快关闭了,“没事,我就随便转转,你还有工作吧,去忙吧,不用管我。”
说到这里其实就有些赶人的意思了,白掣不会听不懂,但他突然换了个语调轻笑两声,声音恢复了正常,低头取下口袋里的钢笔,走了几步停在焦丞跟前,将钢笔帽别进他船票上。
“见面礼,之前航模没收这个就收下吧,那双鞋的回礼。”
听见这话挺意外的,毕竟航模事情过去挺久,寄过去的包裹对方也该收到了,而鞋子更不言而喻,早就是十几年前的事儿。
“你寄我那模型是为了回礼?”
白掣收回手,声音沉稳起来:“当然不是,专门准备的,谁知道名草有主了,不过……其实我不介意横插一脚。”
远处游轮已经开始催促了,焦丞加紧了步伐作别:“白掣,你知道吗比起高中时代,你现在可太油腻了……”
报复性地丢下一句话,焦丞匆匆上了船,心里觉得解气,忍不住地偷笑,连同一直紧绷的心也放松下来,刚要找位置坐下,就听见门口窸窸窣窣什么声音,然后门口就再次出现了这个男人……
“……”
游轮出发了,“呜呜”两声离开河畔,焦丞靠窗,别扭地起身往里坐了些。
身旁的人笑了,“没必要吧,我又不是瘟疫。”白掣又问:“你那个跳舞的男朋友呢。”
今天的外头确实起雾了,可视范围很窄,焦丞无言地叹了口气,开口:“不仅油腻,还聒噪了。”
白掣又听乐了,像是完全不在意他任何的评价,拿起文件看了会。焦丞的视线内也能瞥见一些,是法律类的文件,专有名词太多看不懂。
“之前我回国对我态度也没这么差,现在直接都骂人了,”白掣过了会道,“你脾气变差了,高中不这样的。”
“烦着呢。”焦丞没好气地回。
白掣见状收了文件,然后倾身靠近,还没碰到,就觉得一“滚”字明晃晃写在焦丞这张文质彬彬又不耐烦的脸上,讪讪收回手臂,“好吧,我信了。”
焦丞不语,撑脖子看窗外,手机拍了两张照,也没拍到什么,外头现在雾蒙蒙一片,再加上旁边突然出现的烦人精,心里燥得慌。
“谁惹你了?男朋友?”白掣开口说风凉话。
焦丞:“和你没关系。”
“看来猜对了,那咱就不要他,好马要吃回头草,看看我这黄金单身汉,恭候您的光临。”白掣竟然还学会了插科打诨,和他以往的样子不同,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闭嘴。”
“太凶了吧,我可还挨了你男朋友两拳,好半个月才消肿的。”
消肿?
焦丞眯起眼睛,疑惑地扫了眼白掣,确实看不出一丝说谎的意味来,“你们打架了?”
“可不,当时你发烧睡着了,”这人斜靠在北椅上,摇晃晃,“争风吃醋,你真应该看看。”
这下焦丞不想理了,他实在觉得白掣现在莫名其妙。
里头空间狭小逼仄,闷得人难受,他起身准备去船舱外看看,站在船尾吹吹风也比待在这儿干聊天舒服。
外边的人还不少,踏在踏板上的大多也不是本地人,拍照聊天的都有。
焦丞发了条朋友圈,图片上传半天进度条才滚了一半。
船尾的发动机在湖里里鼓出一层小浪,嘟嘟地抡出层层涟漪,然后渐渐回归平静,又消失在雾气里。
盯着看还觉得挺有意思。
焦丞伸了个懒腰,最近的作息颠倒,精神却比什么时候都有亢奋。
他从外头看里面,可以看见人,白掣也没跟出来,恰恰相反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低头看了会文件,皱着眉头很认真,好半会才处理完毕。
老实说。
挺像的,高中时候写作业,他也是同样的表情和小动作,特别是早读课前拿焦丞数学卷子抄时,比这个还深仇大恨。
无聊地继续四处扫射,焦丞发现自己东方人的脸在这人群中也没那么突兀了,每年旅游的中国人数不胜数,景点处更不必提。
于是,看不清任何远景的无聊闲瑕里,两位大妈让他帮她们拍了照儿,一对小夫妻蹦跶着,请焦丞帮他们举着摄像机拍了个短暂的VLOG,听说他们是新婚夫妇,年纪轻,活力四射,也健谈许多,他们或许以为焦丞也是跟着伴儿来的,扯了许多话直到白掣出来走近时,才不好意思地道了别。
“你工作处理好了?”焦丞趴在一边问。
“嗯,这次处理的是一个婚姻的案子,男方定居英国已经入了国籍,但女方还是山西户口,现在两个人闹掰了要离婚,财产产生了纠纷……”
他絮叨几句,焦丞就当故事听,虽然也不是很感兴趣,但确实可以消磨消磨时间。
婚姻的案子讲了一个,又扯了个金融案,只不过这次说到一半白掣就停了,盯了会湖面的波浪出口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后来不纠缠你了嘛?”
焦丞愣了愣,其实他也想过这个问题,白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同学聚会后好像也没有过分逾越,明明有微信可以随时联系的。只是想着想着也忘了,便没有深究过。
“我倒是挺好奇十几年没见,你突然出来搞一出同学聚会情深深雨蒙蒙是干嘛。”
白掣今天格外想笑,笑了好一会:“我收回上次说你没变的话,你变锋利了,伶牙俐齿。”
焦丞也笑了,其实倒也没有真的伶牙俐齿,只不过心里不爽,借着白掣发泄几句。
“一年前我接了个案子。”
对方突然放低声音,严肃起来,他撑着围栏低头抠了抠上头掉的漆,“一位老先生的委托。”
“委托?”
“嗯。他年轻时在英国念书爱上了同系读文学的女孩,老先生日记本里写着,他迷恋她金色的头发,迷恋她漂亮的眼睛,迷恋她读《罗密欧与朱丽叶》时深情的语调,于是单相思了,五六十年代的爱情,既羞涩又大胆,他写诗,化用《诗经》的句子,对这个女孩求爱,浪漫的年代啊,西方女孩也爱上了这个黑头发黑眼睛有文采的东方男人。”
焦丞:“后来呢?”
“后来老先生被邀请回国当老师,他终究放弃了女孩,两人分了手。可是春春秋秋五十载,他从青年到满头白发就一直惦念着那个女孩。”白掣仰头,背后对着湖面,胳膊撑在栏杆上,衬衫的袖口被风吹得鼓鼓的,额头也吹得红红的。
“他犹豫着,犹豫要不要去寻这个女孩,可即便他读过洋书,骨子里也是个传统的男人,他想对方是不是结婚了,是不是有了儿女,是不是还在怨他,这一想就是一辈子,再后悔时就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了。”
焦丞以为这类故事只会在戏文里写,在矫情的话本里写,难免沉默了,随后开口涩涩道:“他让你们帮他找那个女孩。”
“算是吧,老先生已经去世了,无儿无女,倒是写了好几本诗集,他临终前拜托我们找到那个英国女孩将遗产转交给她,如果本人去世了,就交给子孙后代。”
湖面依旧涟漪阵阵,轮船突然“呜呜”地叫了两声,有服务人员推着小车卖三明治卖脱脂牛奶。
焦丞突然觉得有点悲伤,“找到了吗?”
“算……找到了吧。”白掣松弛了肩膀,“找了大半年,找到那女孩了,也不对、是老太太了,她去世了,有个儿子,听说结过一次婚,最后离了,墓碑改了名字,说怕死掉有人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