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回来的时候,对面刘阿姨正跟我妈说晏叔叔的事。”
晏合问他:“你信吗?”
“不信。”
“我也不信,那个女人是谁?”
吴映沉大概是犹豫过后才开了口:“柳春美。”
晏合蓦然抬头,眼中的难以置信一览无余:“春美姐?”
吴映沉合上伞,走上去,坐在晏合身边:“我觉得,这事不能怪晏叔叔。”
“哦,”晏合问,“你总不能让我去歌颂我爸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跟张阿姨,都太少关心他了。有一次,他生病了,在家里躺了两天,最后还是我妈来找他借砂锅发现的。”
晏合垂了垂眼皮:“这是他出轨的理由?”
在感情上,晏合偏向了张只慧:“何况,我妈没日没夜地养活这个家,不比他少受委屈。”
“你去哪儿?”
吴映沉看她跳下台阶,伞也不打,就追了上去。
“找他回来。”晏合丢下这句话,吴映沉就追不上她了。
沿着拐杖街往东走,在与人民大道相交的十字路口左转,有一片即将拆迁的旧楼房,跟玻璃厂在空间上只隔了一堵围墙的距离,打听了一下,柳春美就住在这里。
二楼,开窗能直接看到玻璃厂职工宿舍。
晏合在小区门口跟人打听柳春美家的时候,被对方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你找她干什么?她那种人啊,能不接触就别接触,恶臭得很。早在西华买了房子,不会回来了。”
“那,您知道……”
对方一个不耐烦:“不知道。”
晏合也不问了:“打扰了。”
心中郁结到不行,无力感乘虚而入,那并不是一种能够依靠任何知识解决得了的问题。
难过的情绪也不剧烈,只是钝痛,不撕扯,却慢慢渗透四肢百骸,让人闷到岔气。
远处薄薄的烟雾,在即将天黑的细雨中,像一团理不清的绒线,密密麻麻,四处延展,人就囿于其中,找不到出路。
拐杖街上,几十年不变的店铺、街景安安静静地被风雨洗礼,被岁月侵蚀,然后被时代抛弃。
晏合站在街口,一眼望穿这片她长大的地方。
脏乱、破旧、无序、粗鄙、灰暗……
她第一次去审视这里,得到的竟然是这么直白与残酷的答案,她想逃离,这一刻,那种想法疯狂至极。
“合子姐。”
“啊?”
晏合回过神来,罗万万正嘬着老冰棍,手里提着两袋速冻水饺:“姐你怎么都不打伞?”
没等晏合回答,他就开始自说自话:“我跟你说啊,万户哥想吃饺子,我就去超市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超市人说没零钱找,我感觉那意思是想让我对着五毛钱的巨资跟她说‘算了’,我有那么傻吗?我就拿了根冰棍,但是好冷啊,你看我嘴都快冻乌了。”
晏合被罗万万逗笑了:“饺子给我也煮一份。”
“行啊。哦,对了,我刚在超市前面看到张阿姨了,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晏合猛地向前望去,店门前的摊位上空空荡荡的,锈迹泛黄的卷帘门被放了下来,在雨中更显斑驳。
“你看到她去哪儿了吗?”
“上了365路公交车,去哪儿我没问。”
365是通往西华方向的公交车,晏合脑子“嗡”的一声,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也没给罗万万解释,拔腿就往拐杖街外跑。
她还不忘提醒罗万万:“饺子我不要了。”
罗万万刚走到玻璃厂大门口,就听到沈千家的声音:“我不,我就不回家,回家爷爷跟我抢零食。”
沈千场提着她的书包往外走:“是不是傻?你回去跟爷爷抢赢了还有零食吃,在我这儿,你抢不抢都没有。”
罗万万听到这里,差点把冰棍棒子给吞了。
“我有买零食的钱,我不要回去,准后妈好凶。”
“你要是不想看到你准后妈、我准后后妈,你就回你亲妈那儿。”
沈千家往地上一蹲,抱住沈千场的小腿,哭天抢地:“我不要,我后爸也超凶。”
罗万万:“……”可真够乱的。
“我管不着啊,你该去哪儿去……罗万万你躲门口干什么?”
罗万万也顾不上牙齿冻得酸疼了,一口把冰棍咬碎,没咬碎的就那么囫囵吞了,然后把棍子放进口袋,才转过头,嘿嘿一笑:“没有啊,我刚跟合子姐说话呢。”
沈千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她人呢?”
“不知道,一句话没说完就跑了。”
沈千场收回目光:“我送沈千家回去,饺子你下你一个人的。哦,对了,我刚收到个应聘信息,你看下简历,行就回复一下。”
罗万万问:“那不行呢?”
沈千场打开车门,把沈千家使劲塞回去:“不行也要回。”
罗万万嘟囔:“那有什么区别嘛!”
沈千场不顾沈千家的挣扎,“啪”的一声关上车门,火大:“行,你回‘行’;不行,你回‘不行’,你说有没有区别?我的天,跟你们沟通怎么这么费劲。沈千家,你别跟我闹了。”
沈千家拍打着车门,闹了一整路,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吃晚饭。沈一卿开口了,沈千场不能不给面子,留了下来。
他准后后妈,娱乐圈新晋小花一枚,长得挺有混血感,跟他年纪差不多,他实在是叫不出口。沈百栗也没勉强,给沈千家夹完菜,指着盘子对他说:“你尝下这个鱼,从海里捞上来,直接空运过来的,趁新鲜。”
沈千场扒了两口饭:“我不爱吃鱼。”
“什么时候的事?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鱼吗?”沈百栗问。
“您也知道是小时候的事了。”
气氛有点尴尬,准后后妈挺有眼力见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刚回来的时候,经过对面的那个小区,遇到一个正室上门抓小三的现场,小三看起来可强势了,两下就把正室打得满脸是血……”
“这还有小朋友在呢,你说这个不会觉得不合适?”
沈千场连头都没抬,对方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不高兴,立马闭上了嘴。
最后两口饭扒完,沈千场把碗朝前面一推,起身:“我走了。”
“等等,”沈百栗叫住他,“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给我分清了。书房等我,有话跟你说。”
沈千场侧过身:“比较不巧的是,工作和生活,我现在都跟您没什么好说的。”
沈百栗又在身后叫了他几声,他没听,一天见两次,实在是有点超出他跟沈百栗之间的亲密度了。
雨从关不严的车窗里飘进来,沁凉中带着点黏腻,落在沈千场的眼皮上,睫毛被打湿,灯光下泛着黝黑的光。
雨天,路上的行人少,这个点也不存在什么晚高峰,本来预计半个小时就能飞到西九城,结果刚出小区,就遇到人为性堵车。
前面的司机下车打听了缘由后回来说:“正室上门抓小三,啧啧,这年头小三也是越来越嚣张了。不过那男人也是没用……”
沈千场没工夫听八卦,看后面还没堵起来,方向盘打了个转准备抄其他路出去。
正在这时,一声嘶喊冲破人群,透过雨幕刺进了沈千场的耳朵。
“啊,我的合子啊……柳春美,你个狐狸精,不得好死……”
沈千场手一抖,已经掉头的车被他一个原地漂移,又转了回去,接着不管不顾地拔了车钥匙,冲进围观人群。
灯光下,水渍在大理石路面上泛着凄冷的光,风从小区大门吹过来,把地上七零八落的布料碎片吹得到处都是。
哭声震天的中年妇女,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贴身穿的内衣,遮盖不住岁月留在她身上的臃肿和新添的伤痕,已然不存在丝毫体面可言。
躺在她怀里的人,看不清样子,身下一摊殷红的液体,正在四处蔓延。
始作俑者正以高傲的姿态俯视着一切,仿佛自己才是除暴安良的正义一方。
柳春美双手环抱,眼尾一勾:“我说过了,别惹我,有本事上法庭上去告。不过就你这种穷开店的,估计也请不起律师。我跟私民在一起,也图不到他什么东西,就点感情,反正你也不在乎,现在来闹,演哪一出呢?”
张只慧已经抽噎得说不出话了。
柳春美弯腰把蹲在地上的晏私民拉起来准备走人,刚转过半个身体,眼前飞掠过一个影子,接着腰窝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痛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往后退了好几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