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说蹙了蹙眉,刚要小声向陆辞说点什么,后者却福至心灵,先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自中解元后,还未得暇与你们庆祝一番。现就请朱弟莫要推辞了,如若换作是你,我也定不会胡乱客气的。”
朱说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上了楼后,竟是豁然开朗,布置得比一楼还别出心裁,竟内设假山水楼台,仙洞仙桥,加上氤氲茶香,雪白水雾,当真如置身于朦胧梦境一般美好。
朱说虽跟着陆辞,有幸去过上好的大酒楼,却没进过一城中最雅致的茶馆。现大开眼界,不由跟易庶一起感叹惊奇。
陆辞却是见惯后世布置得更加巧妙和高明的高级会所的,比这好得多的待遇,也享受过无数。
对这茶馆老板的得意之作,自然就不以为奇,仍是淡定自如的模样。
他习以为常的闲适放松的模样,落在正悄悄打量这几位顾客的伙计眼里,就忍不住对他更多几分重视了。
——定是个养尊处优的贵人。
他这么想着,说句:“到了”后,就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竹门打开,是一道细碎珠帘,拨开之后,就能将由几道屏风和盆景隔开的那三所茶室收入眼底了。
另两间茶室里已有客人在,听得门被推动的响声后,纷纷止了话,齐齐看了过来。
陆辞淡然自若,只跟在伙计身后落座;朱说则是在欣赏够新奇后,目不斜视,只关心他摅羽兄的一举一动。
唯有易庶反应最快,接触到那一道道目光后,脚步不由加快几分,脸上也跟着微微一红。
在另两间茶室里的吃茶的,竟都是些妆容精致,云裳婀娜的仕女。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城门开关的时间。
以东京(汴梁)为例,在1078年,各城门开闭时间分别是五更一点(约在深夜3点半左右)和三更一点(约在夜半11点半左右)。其他时间段,城门是关闭,不许进出的。(《活在大宋》)
2.公验:在大宋国境内行走的身份证明。
离乡之前,宋人需要到辖区的户籍管理部门申请公验:首先要用户贴证明自己的身份,还要说明自己出行的目的以及前往何处,途经何地,逗留几时,等等。这还不算完,此次出行随行的都有谁,准备带什么东西或者货物,甚至骑几匹驴马,牵多少牲畜,也都要一一汇报。(《活在大宋》)
3.宋朝女性也会去茶馆吃茶。北山子茶坊借用自《东京梦华录》
《东京梦华录》说,汴梁的潘楼东街巷,“北山子茶坊,内有仙洞仙桥,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4.很久以前就想说明,但一直忘了说明的一点:
老百姓的房子,哪怕再宽大也只能是民居,而且民居不叫“宅”,只能叫“家”。
“府”的话,必须是亲王,或是宰相级的权贵重臣,才能被称作“府”。
如果大小总算是个官儿,但还达不到“开府”的资格,那就是“宅”。宅的等级不同,大小也有区别,主要还是由开间和进深来决定。而且同样是宅,“大宅门”也不一样——根据宋朝的规定,只有六品以上官员才可以用一种牌楼式的“乌头门”;六品以下,七八九品虽然也是官,但已经不入流,用了就是僭越,会犯法的。(《活在大宋》)
第五十一章
等三人落座了,伙计便手执箸纸,客客气气地问陆辞道:“请问客官要喝什么茶?”
虽有三位客人,但任谁都能轻易看出,其中为主导的是陆辞。伙计接待过无数客人,眼光更锐利一些,当然不会看错。
陆辞以一种很是放松的姿态坐在椅上,闻言微笑着:“青凤髓。再请来一段茶百戏。”
伙计爽快应道:“好嘞!”
他迅速写下后,又问:“不知客官可还需要点别的?”
陆辞莞尔道:“你们的茶点单子,也给我来一份。”
伙计赶紧掏出单子来,交给陆辞过目。
陆辞翻了几翻,很快就做了决定,一边将单子递还,一边随意点道:“蒸梨枣、黄糕麋、宿蒸饼、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酥琼叶、芙蓉饼、金橘、澄沙团子、十般糖、甘露饼、二色灌香藕、琥珀蜜,各来一份。”
他不带任何停顿地一口气念下来,四周已是寂静无声。
饶是招待过不知多少客人的这位伙计,也被狠狠地震住了,半晌才结巴道:“……这些,都都都都都全来一份?”
陆辞淡定颔首:“有劳。”
早在街上路过这间茶坊时,他就被二楼传来的甜甜香味给吸引了。再一扫挂在门前的茶点清单,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光顾此处的决定。
伙计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后半截竟是没能跟上,只有讪讪地请陆辞再重复了一回。
陆辞耐心颇好,直接给他从头再说一遍。
核实无误后,伙计又让人搬多了一张桌子拼过来,才脚步飘忽地下楼去了。
朱说刚才当着外人的面,不想提出异议,以免损了陆辞面子,此时再忍不住了,小声道:“陆解元!这未免也太多了!”
倒不是出不起这点钱,只是那种甜甜腻腻的小点心,一口气叫十几道,光听着就很是吓人了。
易庶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也提议道:“要不,退个几样?”
“不必担心。”陆辞笑眯眯道:“茶点贵在精致,份量却不可能足到哪儿去的。况且还有你们在不是么?你们只要卖力点吃,不就不用担心会浪费了?”
见朱说一脸严肃,显然当了真,陆辞不由失笑道:“说笑罢了。安心吧,我点的有半数都是易于保存的,吃不完也不打紧,大可包好带走,路上当作干粮。”
朱说和易庶对视一眼,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陆辞又道:“要是你俩觉得特别好吃的,走前记得提醒我多要一份,好带给独自留在客邸的柳兄。省得他知我们逍遥一宿,要满腹牢骚。”
朱说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辞点的“青凤髓”很快送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穿着儒雅的中年男子,专门为他们三人表演分茶。
陆辞对茶道颇感兴趣,秉着几分偷师的心,自是看得认真仔细。
这与他在现代见过的那些用利用咖啡和牛奶的颜色搭配,调配出各式图样的做法,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朱说起初也兴致勃勃地看着。
但不知为何,他虽觉得这人手法娴熟,下汤运匕、使茶纹水脉变,呈花草之相的高超技艺也令人惊叹……
但真说起来,还是比不上那日他与滕宗谅一起,所欣赏到的陆辞分茶那回,来得叫他感到惊艳难忘。
忆起那日场景,朱说不禁失了失神,决定回到客邸,就趁记忆还未消散之前,尽快记下当时情景。
易庶则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随着用茶末调配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很快湮没,他还遗憾地叹了一声。
陆辞赞赏地抚了抚掌,笑着向分茶人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些赏钱后,就让其退下,招呼二人喝茶了。
作为建安名茶之一的青凤髓,很是对得起它的高昂身价,并未叫陆辞等人失望。
朱说刚还跑开了点的心思,一下就被这沁人心脾的氤氲茶香,给紧紧地抓回来了。
陆辞微微垂眸,优雅持着小小瓷杯,悠然抿了几口后,唇角便微微上扬:“很不错。”
丢下这句评语后,陆辞就放下茶杯,开始专心对付起被逐一送上的茶点了。
他不知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在隔间有心人的眼里,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精致画卷。
朱说同样对此一无所知。他心里还惦记着那日陆兄亲自为他们沏茶的画面,动作呆呆的,漫不经心地品尝着一颗澄沙团子。
易庶因家里姐妹颇多,对女子的目光,也额外敏感一些。
在察觉到他们很可能正被隔间的仕女们暗暗注视着时,神态就或多或少地有些不自在了。
陆辞见他用筷挟起一片酥琼叶,却因太过心不在焉,而一直往鼻子上撞时,就不由挑了挑眉,戏谑地提醒道:“易弟,你的嘴怕是不长在那儿。”
易庶如梦初醒,顿时脸上涨红,偏偏好似听到隔间就在此时传来善意的轻笑声。
他手不小心抖了一抖,就叫那片炸得酥脆雪白的酥琼叶给掉到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