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清泉在一旁看戏。
他的太极宫一向清寒,没有弟子敢靠近,而平日与他还算娴熟的长老们,也只是表面上娴熟,有事灵符传信,从不涉足太极宫,唯恐打扰了这位高冷掌门人的清修。
长此以往下来,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透着寒气,连空气也比其他地方凉上许多。
而自打这位古神来了,太极宫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而他檀清泉,也没有一刻是安生的!
今天玉虚把房顶掀开了,他得哼哧哼哧的去修。
明天玉虚又把院中的千年梧桐给烧了,他得哼哧哼哧的去救。
后天玉虚又又将火龙塞进盐罐子里腌制起来了,他得哼哧哼哧的去哄。
总之,没有一天是闲着的,没有片刻是安静的,他脑袋疼死了!
“上神,请您安静的在一个地方待着,不要捣乱。”他拿出了这辈子最大最大的耐心,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
那上古之神还真听话,说待着就待着,只不过……他选择了寝室,不是他自己的寝室,而是檀清泉的寝室!
再不知道第几次被檀清泉撵出去之后,好脾气的玉虚上神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书房。
刚开始他有些不适应,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之后,他不知为何,开始逐渐适应有玉虚在身边捣乱的日常了。
甚至开始犯贱,比如一会儿没瞧见那位“灾厄神”,他会溜号,特意回头去找,甚至忍不住叫人。
终于有一日,玉虚兴高采烈的跑回来,手中端着一个玉壶,献宝似的倒了一杯透明的液体,递给檀清泉:“快尝尝。”
本以为是白水,可凑到鼻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酒。
檀清泉并不是好酒之人,但这酒的模样看起来不是凡物,而玉虚的表情又那么的殷勤,他带着几分好奇,轻轻抿了一下,不由得眼前一亮。
“本神酿的酒,好不好喝?”他就像个讨要赏赐的孩子,笑的阳光灿烂,眉宇间神采飞扬,“本神听说今日是你生辰,特意为你酿的,得给它取个名字……既然是本神的配方,自然要以“玉虚”二字为名,既然是给清泉你喝的,那也要把你的名字加进去。”
他一拍桌案,就这么定了:“玉虚清酒!”
檀清泉:“……”
玉虚笑盈盈的,特别认真的说道:“配方交给你,可得让云顶之巅的子孙后代传下去,这将成为昆仑的特色。”
虽然他保持自己一贯冷若冰霜的态度,但是不得不说,那清酒的味道,着实好喝。
这酒并不烈,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喝了几杯,玉虚好像就醉了,他说了很多话,语气中浸着一丝悲凉:“其实,我到处捣乱,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哪怕骂我一句,也总算是跟我说话了不是?”
堂堂古神,怎么觉得他有些卑微呢?
他明明是至高无上的,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本神追了你得有三年了吧?你难道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哪怕一点点呢……”玉虚没骨头似的趴在案上,蔫了吧唧的垂着凤眸,眼角微微泛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修成了大罗金仙,也是难逃一个情字。
三年的朝夕相处,再冷的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檀清泉知道自己沦陷了,早在这人弄了个湖,在里面□□他的时候,就已经被强行撕开了尘封多年的心门,再到如今的彻底打开。
可是,他在门口设了一道禁制,他拒绝让玉虚踏入,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玉虚是谁啊?先天祖神呐,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自然生长的古神啊!
而自己呢?一介凡人,苦苦修行成的天仙,在世人眼中,他是仙家,他超凡脱俗,他旷世绝伦。
可在古神的眼中,他渺小,卑微,什么也不是。
一个小仙,哪里来的厚脸皮去觊觎古神呢?
弱小卑微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说心悦?
他不配。
至少在他渡劫成神之前,他不配。
“算了。”许久没有等到答案的玉虚坐直身子。
檀清泉的心一慌。
难道,他要放弃了?
看看,不愧是蝼蚁吧!心思之龌龊,卑劣,连他自己都唾弃——人家苦追无果,不放弃难道还继续吗?凭什么热脸贴冷屁股,人家可是古神啊!
“三年太短了,对于本神来说还不够睡一觉的呢!”玉虚笑着道,“再来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甚至三万年,三十万年,只要你檀清泉耗得起,我玉虚就不会放弃的!”
一句话,听得檀清泉眼眶一热,差点抑制不住流出泪来。
等等,再等等!一千年,或者一万年,只要他渡劫封神,就一定……
“本神不想回神界了,那里太冷,离你太远。”玉虚展颜而笑,“不如学你普度众生,本神也去红尘开个铺子,干脆弄个算命摊儿,为世人排忧解惑,趋吉避凶,就叫……万殊楼!怎么样?”
*
心脏被狠狠揪住,一时连呼吸都是疼的,他挣扎,抵抗,拼命的伸出手去徒劳的抓住什么——
“雨霁!”
“醒了,醒了!喂,霜月君,知道自己是谁不?”头爆青筋的洛维在上面大吼,也不知道胳膊脱臼了还是如何,软趴趴的垂在崖边不能动弹。
白云阔睁开眼睛,感觉面上潮湿,伸手抹了一把,竟是泪流满面。
他整个人是悬空的。
准确来说,是吊在了崖边,若不是洛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他就坠落崖底了。
这里是……白云阔的脑子一团乱,他是怎么到这里的?
洛维朝上面抓着他腰带的老头子喊道:“使点劲儿啊执法长老!上面的,快点用力拽!”
被九尾狐仙夺走的视力莫名其妙的恢复了……
对了,省悔崖!
白云阔浑身一颤,他想起来了。
舒烨到万殊楼挑衅,他和花雨霁分开行动回到了云顶之巅,然后……然后他好像中了邪,迷迷瞪瞪的任凭一个声音带着朝前走,走着走着就到了省悔崖,然后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幸亏后面紧跟着的洛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然后后面的执法长老紧跟着抓住洛维,路一之再抓住执法长老,边野再抓住路一之,外带一串云顶之巅弟子,跟穿糖葫芦似的,浩浩荡荡一串人吊在省悔崖边上。
下方是云顶之巅的镇山神兽,上古火龙。有上古之力的压制,封闭了他们的真元,不得御风,所以只能用蛮力往上拽。
“小心小心,轻点扯,你再把我裤子拽掉了!”
“坚持住,用力用力!”
“白公子,你可长点心吧!”
惊呼声,喧嚷声,叫骂声,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白云阔一句也没听见。
他很迷茫,那段随着上古之力一并冲入他脑袋的,那段记忆……
眼前的景象变幻,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漫天血云,到处都是恶鬼的哀嚎,到处都是杀戮之音。
在此一片狼藉的环境下,有人在背后叫他:“清泉。”
他浑身一颤,本能的转身看去——
师哥!?
不对,是玉虚。
他很慌张,修行近万年,却从未如此害怕过,他只是紧紧抓着那人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那人会消失。
天空的云全都变成了鲜血的颜色,雷电齐鸣,罡风怒吼,层云越积越多,终于不堪重负,沉沉的压了下来。
天塌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花雨霁说:“江水为竭,天地合并,六界覆灭,这就是天塌。”
白云阔有不好的预感:“你……”
他却是笑了一下,仿佛早有预料,坦然的叫人心惊:“你觉得,天地为何会孕育古神?超越所有生灵,仅次于天道之下的先天祖神,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白云阔心口震荡,恐惧足以化成实体,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玉虚……”
他很残忍的补充道:“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去死,为天地献祭。”
“不!”他嘶声力竭的喊道。
紧紧拴在掌心的手溜走了,那个影子,刻骨铭心的影子,朝远处飞走了。
他以元神为食,肉身为祭,奉献给了苍生,将天托了起来!
没有血雨腥风,没有残垣断壁,他的神力复活了万物生灵,细雨熄灭了火舌,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草木新生,一缕阳光穿透乌云,凄凉的洒在涓涓流淌的小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