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他们并没有虐待我,只是让我不能出去罢了。”
“那也够呛了。”外面那人暗自嘟囔了一声,又道,“请您放心,我们正在想办法,您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事情快要结束了’,这是主人让我转告您的。”
“好……我等着。”墙内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弱了下去。
“绵羊”悄无声息地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等下一批士兵巡逻过来的时候,营房又平静如常了。
“安好无事?那就好。”白色宅邸的后花园里,一身黑色高级侍者服的男人坐在花园的茶几上,单手端着一杯绿茶,薄唇轻抿了一口,“萨德大人快回来了吗?”
“没有。欧里德家宅还没传来消息。”
“好,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大人。”皇宫内服侍的侍者多是统一的白色礼服,花纹装饰金碧辉煌,极尽繁琐尊荣。
这位侍者帮着传达了一句“安好无事”的消息,却不解何意。
但看着对面男人冷然淡漠的态度,便觉得这位伯爵大人身边的近侍官有些深不可测,不好招惹,于是说了几句,完成差事,便匆忙退了下来。
花园里肖生赏着蜂蝶。
皇宫里大片种着寓意吉祥的苹果树,林子里花早两月就三三两两地谢掉了,不少枝丫挂了果,也算丰忙的仲夏。
最近玛丁不怎么喜欢带他出去了。
多是随手指一个侍从跟着,手边有人能应事传话就行。
这态度像是冷淡,又像是躲避,或者根本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厌倦了。
肖生猜不透,便也不猜,有时多费心思,只能徒增感伤。
只是心底时时刻刻地萦绕那个身影,本该活跃的心也沉重,堕怠。差些心情去经营旁的事情。
该如何是好。
父亲与那人,他从来不觉得是一件二选一的事情。
他愿意为那人献出生命,却也必须为了父亲苟且活下来。
如果注定辜负,不如早些离开?
破釜沉舟地走掉固然潇洒,可最后那人得知了真相,又该如何自处?或者气恼于他?
那些暗夜里偷闻的馨香,层叠起伏的情潮,那些缱绻的爱语,温暖的港湾,相依相偎的缠绵。
终究是偷来的镜花水月一场……
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他了吧。
肖生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可还是忘不掉,放不下,那双碧色的温柔眼眸,偶尔毫无戒备枕在腰腹的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勾着他的腰唤他的名字的嘴唇……
全都历历在目,缠绕心中。
过去的十数年里,摸爬滚打,阴险狡诈,他什么没有经历过。那年到樊城,布里曼殿下于他,是知遇之恩,他理当鞠躬尽瘁,以尽报答。可惜到最后,阴差阳错……去到萨德庄园,遇到那人……
真心遗失。终究谁都要辜负。
手中的茶不再回甘,只有绵绵密密的苦味。
肖生抬头,将最后一口茶渣一饮而尽,放了杯盏,起身离开。
“奥丁?你还好吧?”
玛丁坐在地下室宽大的会议室沙发里,诺娜担忧地探过头来看他。
玛丁摆了摆手,诺娜叹口气:
“也怪不得当初战役结束后许多人都被遣散回家。如果真是有这么大一个秘辛在里面的话。”她思衬道,“——殿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呀,我也想知道,他为了什么。”玛丁的神情隐在了地下室深沉的黑暗里,连亮起的烛台也辨不清的神色。
“当时你和他……”关系应该很好才对。
玛丁道:“……别提了……我想回家去,理理思路。”
“你不如今夜就在欧里德家留宿,毕竟皇室那边,眼多眼杂。”诺娜·欧里德提议道。
“诺娜,”玛丁看向她,“事到如今,我还能相信你吗?”
这一眼里含了许多东西。
作为对欧文兄弟了解最透的人,诺娜准确地接受到了。
她定定地望向他,抚了抚胸口的图章:“以亡夫之名起誓,——我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奥丁。”
第79章 眸光
“谢谢。”玛丁说完,收回目光,起身走了出去。
屋里诺娜轻轻叹了口气。她偏头,看向禁闭室东侧主位上,肃穆纯洁的黑白天使圣象。
“欧文,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就请保护你的弟弟吧。他……太脆弱了,我很担心。”
“我从来不信教,但这一次,”诺娜闭上眼,抚着胸口,虔诚地祈祷,“愿主宽恕所有生灵的罪过,送亡者往生轮回。”
欧里德家的宅邸层高修建的很高。
人在床上的时候,看着天花顶,给人一种特别空旷的感觉。繁复的花纹显得既近又远,据说经过学院派的学者研究考证,它有某种神奇的催眠功能。
然而玛丁躺在这样一间欧里德家族最尊贵的上宾客房,却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五点,诺娜就起来了,她要去营地挂牌点卯,每日必不可少。
但在大客厅的镜子前正衣帽的时候,她就看到玛丁居然也从楼上下来了。
“怎么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玛丁笑了笑,金发下的面容显得特别温柔可亲:“睡不着。”
诺娜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就回去?”
“嗯。”玛丁道,“代我和你哥哥说一声,多谢招待了。”
“好。”
诺娜看着玛丁走出去。门口站立的侍从一路跟随,穿过前庭,恭恭敬敬地将伯爵大人送出了大门。
从壁窗看过去,玛丁上了一辆华盖的载客马车。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诺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玛丁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客气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唤来一个白衣侍者:
“找人跟上萨德,看看他都去了哪,有事及时回来禀报。”
“好的,诺娜小姐。”
侍仆应了,很快地消失在客厅尽头。
晨光熹微,街道静寂。
马车是专门停在欧里德家附近的,算是欧里德家族专用的客用马车。
“大人是从皇宫来的?”
马车夫试图和这位贵族大人攀谈上几句,可显然,他失败了。
我们的玛丁先生正靠在车窗辕上闭目养神,微皱的眉头显出他的心神并不宁静,自然也没有听见车夫聊天般的问询。
马车辘辘。
“到了,大人。”车夫一声招呼,玛丁从闭目中睁开眼,碧绿的眸子光影婆娑。
皇宫后苑的白色宅邸还在一片静寂之中。
昨晚玛丁没回,差了人回来禀报,他本来带的人就只有一个,就直接导致了他现在身边没人手。
没人知道他回来了。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在哪。
卧房隔间的书房。
他以为没人知道他回来,然后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快速地结束这一切。
然而他错了。
他的卧房里,肖生正趴在床边,颀长的身躯委顿在角落里,只有脑袋上枕着一个硬枕。
他还没醒。
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呢?
原本心中是如何坚定,可这一刻居然有丝丝点点的柔软冒出头来,像猫爪在心间轻轻挠着痒。
玛丁控制不住地走过去,捻起一条薄被,盖到那人肩膀上,想了想,又把人从臂弯下勾起,脑袋靠到自己怀里。
“先生?”那双惺忪清冷的黑色眼睛张开了,“您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还打算这样睡多久?”玛丁的嗓音微微嘶哑,低沉又该死的充满了魅力。
肖生似乎还有睡意没醒,磨着玛丁肩头蹭了蹭:“我在……等您呀。”
这么正经一人,难得撒娇。
玛丁心中涤荡,脸上却不动。
“去床上睡。”他说。
说完也没等人反应,直接勾过膝盖弯,把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肖生这会儿清醒些了,但还是勾着玛丁脖子:“先生……要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事。”玛丁说话的声音微微冷清,他摸了摸肖生额头,“你再睡会儿吧。”
肖生的确没睡醒,昨天整理了一夜的情报和思路,到凌晨了才过来这间房,却发现先生还是没有回来。
心中却思念缠绕不得解脱。
想念那气味,声音,身体的温度,说话的语调,温柔干净的金发,英俊轮廓分明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