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丁眉头轻皱,他忍不住从兜里掏出了雪茄盒,拿了一支架在嘴边。
“殿下,我不建议发动战争。”他语气慎重起来,称谓也变得正式。
布里曼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也不再瞒你了,国师日久之前,曾经为帝国算过一卦,结果很不好。如果我们不将北境拿下,倘若西区三国联合进攻,帝国必将毫无防守招架之力,只能坐以待毙。”
玛丁点燃了雪茄,烟雾升腾起来,他的面目变得迷蒙而缥缈,俊美的五官在雪色反衬的明亮月光下,有种如神祇般的神圣皎洁。
“但这不是无故进攻北境的理由,你说他们挑衅滋事,据我所知,北境临近帝国的居民生活穷困,无衣食为生,这才是他们反抗□□的根本理由,如果不是涉及到攸关生死的事,谁又愿意把命豁出去拼?”
“奥丁,你果然还是太理想主义了。”布里曼笑了笑,摇摇头。
“——你要知道,有些问题,无关对错,只有立场。像你这么说来,那些受到北境域民抢劫杀戮的帝国平民就不无辜了吗?”
玛丁素白纤长的指节调整了雪茄的位置,没有说话。
布里曼心神有一丝的晃动,不过还是语气不变地将话说出来:“你虽然是封地的领主,可也别忘了,你也是帝国王室的一员,即使血缘稀薄。”
“阿曼,”玛丁笑了,“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个吗?”
布里曼凝视他半晌,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心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殷勤喜欢的人,终究不肯向他妥协一丝一毫,布里曼苦笑,做最后一丝挣扎:“......就算是为了我呢?”
王子殿下从来没有用过如此低声下气的语气,就像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帝国的二王子殿下,而是一个真诚向挚爱之人索要一个轻微请求的年轻男人。
而玛丁眨了两下碧绿的双眼,嘴角弥漫的笑容不变:“阿曼,你知道的,这是两码子事。”
“好,我明白了。”布里曼点了点头,一瞬间脸色竟然苍白如同今晚的雪色。
玛丁有些心惊地伸手想扶他一把,被他僵硬地推开。
布里曼殿下脸上扬起依稀如昨的苍白笑容:“夜深了,奥丁也早点睡吧。”
布里曼回房的时候正好撞上安托万从小屋出来。
安托万自然看到了布里曼苍白的神色。
“殿下,”他犹豫了一下道,“发生了什么事?”
布里曼目光游离了一下,落到他身上。
眼前的蓝发青年正光裸着上身,光洁的皮肤透白,身上每一根肌肉的线条都游刃舒展,流畅漂亮。
安托万笑了一下:“我正打了水在洗澡,让殿下见笑了。”
“这么冷的天?”布里曼神色冷冷地看着他。
“之前在边境军营过惯了,大家都是如此。”安托万道。
地方窄小,他回身将衣袍拿上,三下两下将它穿在身上:“这下好了,殿下。”
布里曼点点头,没再搭理他,转头进屋去了。
“对了,殿下,还有一件事情。”安托万脚步一顿,“——罗德说他今天有些不舒服,今晚换了我帮他守夜。我睡您旁边的地下,您不会介意的吧?”
布里曼没有回答。他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全然不知安托万在说什么。
悲戚,无奈,感伤,痛心疾首,各种情绪一时间一遍遍地淌过胸口,让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崩塌了一遍。
安托万和衣躺下,安静地背对着布里曼侧躺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安托万以为床上那人已经睡下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似乎是在对着空气述说:
“奥丁从小是个特别乖的孩子。除了对他的家人。”
“……”
“……你知道吗?那种无法反抗的命运,其实我特别懂他。”
“……”
“之后发生了他哥哥那件事,没过多久老伯爵也去世了,奥丁终于凭借身份可以独掌大权,可是我觉得他却并不开心。”
“……”
安托万听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殿下有没有想过,其实伯爵大人是很爱他的家人的呢?”
布里曼神情怔愣,他很快否定道:“怎么可能?因为欧文,他失去了和母亲的联系,等同于奥丁的母亲间接地被欧文害死,老伯爵在伯爵夫人去世后越发性情古怪,对奥丁更是没有丝毫好脸色,多是责罚和教训。奥丁从来惧怕他的父亲。他不可能……怎么可能……会爱他们?”
布里曼不知想起了什么,身上渐渐冷得有些发抖。
“殿下,很多时候,人心里的情感是说不清的。可能爱着,同时也恨着。”安托万长叹一声,望着屋顶高高的横木说。
灯光昏暗,其实看什么都看不太清,也正好方便人们望着虚空发呆。
“可能爱着,同时也恨着……?”
布里曼无意识地喃喃了一遍,忽然像被逼疯了一样:“我没错!你闭嘴!!你知道什么?”
灯影晃动里,布里曼从床上扑了过去,骑到青年的腰腹上,死死扣住了他白皙的脖颈,恶狠狠地道:“再说一个字,我让你命丧当场。”
王子殿下眼瞳发红,看着有些不正常的样子。
安托万在一瞬的怔愣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布里曼,那双浅灰褐色的眸子似乎洞察了一切,冷静,又淡漠,似乎被卡住咽喉的不是他一样。
两人一上一下,一个因为莫知名的事情怒火中烧,一个无所谓地冷静抗争。卡住咽喉的手一点点地收紧,直到最后青年再也抵不住生理本能的反应,脸色涨红,不由自主地倒吸气,哽咽般地发出小声的呜咽,身体不自主地小幅度抽搐。
这反应吓坏了布里曼,他的理智一点点回笼,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他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任由被松开钳制的青年弓着身子在地上疯狂地咳嗽,神色惶惑而茫然。
他慢慢地蹲坐在原地,双手捧起,掩盖住了自己的脸。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更像是痛苦而低沉的哀嚎。
很久,安托万整理好衣容,才起身,慢慢来到布里曼身边。
两人一高一低,一坐一立。
在这一刻,站立的人如同散发着光芒的神祇,而蹲坐的只是渺小的沧海一粟一凡生。
蓝发青年轻轻将一只手放到了蹲坐人的肩上,低沉的声音缓缓道:
“殿下在圣耶比教堂的忏悔室,都说了些什么?”
……
第二天一早,再次见面的殿下和伯爵大人,又重归于好得像是多年的挚友了。
“早呀,阿曼。”
“早呀,奥丁。”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呢。昨晚睡得很好吧。”
王子殿下笑笑:“你也不错。”
“看今天这天气,似乎我们可以出发回去了呢。”
举目四望,天光初霁,天地间一片亮堂堂的白茫茫,远处近处的松柏上挂着一簇一簇的白雪,眼前木屋的悬梁上挂着昨天晚上结起的冰柱,一根根地垂下来,晶莹剔透。
肖生手里拿着裘衣,披在了玛丁肩上,又帮他系上黑色披风的系带。
玛丁看着眼前黑发黑眸的削白面孔,不经意间眼里都是柔情。
布里曼强撑着打完招呼心力就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倒没有注意那么多。
他忍下一个困顿的哈欠,看到安托万从西边的一个房子走来,手里拿着一丛小灌木,上面有些星星点点的小红果。
“很难在北地发现野生的火棘果了,”安托万走到近前,笑着把上面的果子掰了几个下来,用手擦了擦,“殿下要尝尝吗?”
看着不是很洁净的样子,不过布里曼看着蓝发青年近在咫尺的笑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
安托万愣了一下,他本意是想对方自己接过去的,没想到布里曼殿下直接张开了嘴。
布里曼显然也发现这种卡顿了,他浅棕色的眸子眨巴了两下,心生窘迫,正要闭上嘴缓解一下尴尬,那颗小红果就递了过来,喂到了嘴里。
猝不及防一咬,酸酸的,甜甜的。
味道有些难言,不过不算难吃。
“哈哈哈,阿曼不如直接把安托万收下带在身边吧。”玛丁全程目睹了一切,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