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救赎 13
关宏宇走了后,我像个正常的、失血过多的病人一样,瘫下来睡了个昏天黑地。
睡梦里总觉得有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如一根缥缈无影的羽毛。我试图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馨诚,睡吧。”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轻轻说,“你再哭,就真要成小狗啦。”
我几次被中途叫起来吃饭,打针。杨延鹏从门外遛弯进来,叼着烟看着我,目光涣散,一脸倦容,轻蔑地嘲讽道:
“看看你,真不知道雪晶究竟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我毫不客气地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嘴:
“男子汉做事一人当,我出的岔子我认着,该怎么罚我领着。雪晶最看不上那种明明一天到晚惦记着,却不敢想不敢当的娘娘腔。”
杨延鹏跳起来想冲我挥拳头,被刚给我打完针的年轻医生拦住了,我往嘴里扒着饭,含含混混道:
“老杨,别以为你穿了副处这层皮,我就不敢打你。你想打架,我奉陪,只怕你现在不打,以后没机会。”
杨子并不是冲动的人,很快冷静了下来,苦笑道:“赵馨诚,真有你的。你说我跟你一白痴斗什么气。”
“你不是跟我斗气,你是跟你自己和那牺牲了的八个兄弟斗气。”我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遗憾地发现没有越南特色奶茶,感叹国安部的伙食真他妈地差,“杨子,我理解你。”
“你理解个屁!”
杨子再次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我想起彬说过的,人和人之间从来不可能产生真正的理解。我想他是对的。
第三次被叫起来的时候,我已经记住了这个照顾我的圆圆脸的年轻医生。我伸了个懒腰:
“几点了?”
“下午六点半。”医生看看我的伤口,面露微笑,“看来穿刺做得很成功,淤血都清理干净了,伤口恢复得很好。”
“那我过多久能下床啊?”我释放出我百试百灵的乞求眼神,年轻医生抵挡不住,叹了口气,“过三个月吧。你现在再剧烈运动,真的很危险。”
三个月。我倒希望现在能给我三个小时的时间。不,我没有时间。
“能给我一点止痛剂吗?”我继续释放无敌狗狗眼,嘟着嘴,“吗啡?杜冷丁?医生,我真的很痛。”
医生试图拒绝我,可是在我死缠烂打之下,又叹了口气:“好吧,我给你一支杜冷丁,但是可一不可再,这个东西上瘾了很危险。”
嗯,上瘾的确是很危险。前提是我还有命在。
趁医生转过头去医疗包里拿药,我心道一声对不起,朝他后颈一个手刀,精准地将他敲昏在地上,干净利落得连我自己都忍不住称赞一声。果然跟死神近距离学习了几天,效果杠杠的。
我深吸口气,忍痛跳下床,把小医生搬到床上。医疗包里有两支10ml的杜冷丁,我一次性全推进静脉里——经验之谈,只要现在不疼,一会儿肾上腺素起来,也就没那么疼了。一盒用来止血的酚磺乙胺,我匆忙瞥了一眼使用说明,呑了一天的量下去。
至于武器,医疗包里除了针头就是一支手术刀。我拿了手术刀攥在手心里。
宁阳坊39号。我记得这个地名。
唯一的问题是,我应该怎么过去。
我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沿着走廊往外走。忽然转角处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嗯,我心想,这是个好机会。
无论是关宏宇还是杨子的人,都可以给我一些地理信息,也许还能帮我弄辆车。
我攥着那柄手术刀,屏住呼吸。
那人露面的一瞬间,我的刀贴着他的脖子划了过去——那人反应很快,一个闪身避开,抓着我的手腕就往身侧带,被我顺势绕步上去一个锁喉——彬对我特训的861绝招。
不过绝招用到一半就泄了气,因为我认出来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关宏宇。
关宏宇眉毛快挑到了天边:
“是我产生了幻觉还是赵队你真的这么急着去送死?刚才我没伤着你吧?”
杜冷丁开始起作用了,至少我感觉活蹦乱跳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就是略微有点头重脚轻。
“我是不是去送死,就看你愿不愿意帮忙了。”
关宏宇见我一脸严肃,露出一个仿佛牙疼的表情,点点头:
“行。与其看你去送死——跟我来吧。”
关宏宇带我走的侧门,绕道地下室停车间——可以避开国安那帮家伙。他嘲笑我刚才的路线直奔正门去 哪有人逃跑走正门的。
面包车上三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几乎没有犹疑地就认出我来,点个头算是打招呼。关宏宇点个头作为回应,用下巴朝我示意:
“老蒋、老于、老宋。他们常年在边境一带公干,越南话说得很流利。”
老蒋老于正在擦枪,老宋向我丢了一部行动电话。关宏宇补充道:“条件有限,架不了通讯频道。”
又叮嘱我:
“不管发生什么,跟在我们身边,保持电话畅通。我们哥儿几个可没法一打十进去救你。”
我点点头,关宏宇又塞过来一把雷明顿,20发子弹,朝我仍然攥着的那把手术刀努努嘴:
“把那玩意儿扔了吧,小心扎到自己。”
我被他气乐了,关宏峰这弟弟真是个大宝贝儿。
关宏宇拿出纸质地图,这时其他三个人也放下手中的东西,一齐研究起来:“我们在东南角,宁阳坊在西北,直线距离挺近,但我们得走小巷,开车半小时能到。”
大家一对表,下午6:55。老蒋说:
“关队开车接应,老宋在侧门观察,对面二楼上有我们收拾干净的哨点,老于在那儿守着。39号是个七层老楼,一楼——准确说是地下半层是台球厅,二楼是茶室,三楼是厨房,四楼是公共浴室,也有一些暗格用来做些不正当的按摩生意。五楼以上零零散散有住户和对外出租的房间。周戚年和容霞就在二楼的茶室见面。我和赵队从地下室上去,走通往四楼浴室的通风管道,管道里有钢梯可以爬。”
老蒋说完看了我一眼:
“赵队,你的伤?”
我点点头:“我没事。”
关宏宇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开车从扭扭歪歪的小巷里穿过城区。整个芒街如被蝗虫扫过一般死寂,几个月前我第一次踏上旅途,在夜来香遇到时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是个生机勃勃的越南。偶尔面包车从某个平房前驶过,屋里的孩子瞪大双眼从窗内瞅着我们。我想到Mia,想到文昌,这些被命运碾压过的无辜生命。
到了地方,这伙人迅速散开,各就各位,仿佛演习了一万次那么熟练。我猫着腰跟着老蒋,从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后巷,钻进下水管道。老蒋七拐八转,在宛如地下迷宫的管道里硬生生找出了一条路。他搬开某个铁丝网罩,拉着我爬上几级台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极其幽暗的室内。老蒋轻轻道:
“这就是39号的地下室啦,平时没什么人用,估计这次他们交火,也事先排查不到这里来。我们继续沿着管道走,上到四层,再伺机而动。关队总共给我们40分钟,无论什么结果,一定要往回撒。无论你有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人,我们都得走。万一两派不和打了起来,把我们的退路切断了,或者我们失散了,你就上到6楼,从西北方的公共阳台,那里有一个窄梯可以爬到隔壁楼层,老宋会在楼下接应。”
我点点头,跟着他钻进另一个管道,一路往上爬。管道里闷热、湿漉漉的,可供攀爬的铁杆滑不溜手。
我气喘吁吁地勉强跟上老蒋的速度。终于他掀开另一个盖子,把我拉了上去。新鲜干燥的空气涌入我的肺部,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四周打量,这是一个更衣间一样的地方,几排铁质柜子横七竖八地将房间隔成几层。老蒋对我打了个手势,意思让我殿后,自己先出去探路。我便留下来,在房间里摸索着。一边是极其简陋的洗手间和淋浴室,往另一个角度看去,似乎墙上搭了几块板子。
我在铁柜子间挤来挤去,试图跟上去找老蒋。忽然身后一阵轻风,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人捂住了嘴,往角落里拽去。那个我以为是几块板子的地方原来是个简易门,里面空间极其狭小,一下子塞了两个人连转身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