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
杨延鹏问:
“你问谁?”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和力气,从病床上挺身起来,揪住杨子的衣领:
“你他妈知道我再问谁!他人呢?他不许死,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杨子的头微微向后仰,似乎是想起了上次被我痛揍的情形。但是他仍然直视着我,用中指轻轻掸着我的手背,像是掸烟灰一样:
“馨诚,你的伤口刚重新缝合过,最好别乱动。”
“你他妈……”
我还没来得及爆粗,杨子突然提高了声音:
“你以为只有你的兄弟出事?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损失了多少人?!八个人!只换回了你一个,还他妈是半死不活的叛逃警察!行动彻底完蛋不说,那是八条命!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家人有朋友的性命!那是我可以用生命托付的战友和兄弟!你知不知道这次行动失败,关系到什么?!街头帮掌握了越南军警高层的家人当人质,作为不得政府介入的条件。他们要是灭掉了容霞的势力,在越南做大,国境南线、北仑河沿岸的势力全部要改写,又不知道有多少血流成河家破人亡。赵馨诚,你给我清醒点!”
杨子这一顿吼,让我颓然坐倒在床上。那夜的枪声和血肉被击穿的声音,犹在我脑海里激荡不息。
我想起彬。他的微笑,和他印在我唇上的吻。
我知道自己失去了的,不止是一个兄弟。
我用力地吞了一下喉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哽咽,“那你们……街头帮那边有消息吗?彬……”
我想问,彬还活着吗?可是无法问出口。甚至连说出那个名字,都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没有。我们的线索全断了。Mia也被他们抓了”
“Mia?”我猛然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枪战后的凌晨五点,街头帮冲进诊所把人劫持了。目前我们不知道Mia的任何下落,可能是被灭口了。”
杨子审视地盯着我:“他们怎么知道是Mia?”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因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快要窒息。我把文昌和Mia的那场简单搏斗描述了一遍。最后个字刚落下话音,杨子一巴掌扇过来。我没躲,嘴里尝到一股铁腥味,用手背擦擦嘴,是血。
“呦,怎么都动上手了?”
门口悠悠然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我和杨子抬头,一个穿着机车夹克,脸上一道弧形疤痕的男人,歪在门框上,抱着手臂,挑着嘴角看着我们。
关……宏宇?
我看着那张和他哥一模一样、却一笑一怒充满了痞气的脸,惊讶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关宏宇施施然走了进来,将我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赵队,论把自己往死里折腾,我谁都不服,就服你一个。”
杨子刚要开口,关宏宇冲他一挑眉:
“明天,宁阳坊39号,晚上7点半。”
他见我一脸懵懂,加了一句:
“周戚年和容霞这俩老相好,明天只怕是要干上一场啦。”
第12章 救赎 12
杨子丢下我摔门匆匆出去,留下我和关宏宇大眼瞪小眼。关宏宇笑嘻嘻地盯得我发毛,我奇怪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关宏宇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在床沿上坐下:
“拜托,不要每个人都一脸不信任我的样子好不好?好歹我当年也是武警边防指挥专业毕业的。要不是老四给我打电话,我才懒得蹚这淌浑水。”
他一扬下巴,顺手丢了颗烟给我,懒懒道:
“周巡那丫让我好好踢你的屁股,顺便来给你那位收尸——隆福寺被捅的那俩可是周大队长一手调教的猛将。至于我哥嘛,一来他实在走不开,二来这又不是搞刑侦,他来了也就是个棒槌。不过我哥可交待了,韩大少为我们哥俩的事儿没少操心,但凡能帮上的忙,我一定得帮到位。至于我关宏宇——您二位对我们关家有恩,这趟浑水我蹚定了,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关宏宇凑过来要给我点上烟,我摆摆手,指着身上的绷带,把滤嘴叼在牙齿间吸溜着过过嘴瘾。我倒从来没想预料到会承关氏兄弟的情,但事已至此,有人站在我这一边,总比我一个人瞎折腾强。
我深吸了口气:“既然这样,说谢谢反而刻意了。你带了多少人?杨子——杨延鹏那边……”
关宏宇会意:“他是国安,我是公安,我不必听他指挥。只是他们是地头蛇,对这里的情况长期监控,资源调度得心应手。我这次带的是我兄弟从广西一带临时抽调的几个武警,打探点小道消息还行,只怕是指望不上大的用场。”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镇定心绪,问:
“那下龙湾那边……”
关宏宇瞥了我一眼,似乎在观察我的脸色:“这三天来……”
“三天?”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关押你们的那个仓库,基本上在枪战中被完全毁掉了——那地儿本来是个纺织工厂的库房,堆的全是易燃物。人质不知道救出来多少,只知道尸体现在还没有清理完。街头帮算是损失惨重——如果说杨处损失了八个人,街头帮就算打埋伏下黑手,还至少损失了两倍以上——也是多亏了咱们这位安隆汶的死神。”
关宏宇停下来,看了看我,犹豫了会儿,才继续说:
“不过街头帮和越南黑帮的势力,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我们一直认为街头帮强龙不压地头蛇,可看如今芒街的八坊九社,已经有一大半落进了街头帮的手里。两个星期以前容霞放出话来,全力追杀周戚年,现在姓周的倒是大摇大摆在芒街上走,不敢有人伤害他半根毫毛。这俩明天相见,必然有一场大战。”
我听着他对芒街形势的分析,只觉得声波从耳朵里穿过去,扰不起半分波澜。我茫然问:
“所以,他……还有人见过他吗?”
关宏宇当然知道我问的是谁。他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
“没有。我派人去下龙湾探过收出来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和他相似的,我们也在监视……”
“行了我明白了!”我忍耐不住地打断他,扭头去看空洞无一物的墙壁。该死,我从来不知道墙壁的苍白空洞也可以令人这么烦躁不安。
“杨处不一定能安排出人手,我可以立即带你回去。你的伤最好得快速治疗,拖得久了,只怕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我摇摇头:
“我不回去。”
“这边我会继续帮你盯着,我说过,韩少对我们……”
“你不明白!”我粗暴地打断他,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深吸口气,放缓语速,“彬和我……不一样……如果换成你和关队,你会走吗?”
“当然不会。我哥和我拴在一根裤腰带上,谁都不会丢下谁。”
“那你应该懂得,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关宏宇挑了挑眉头,却没说什么。他思考了一会儿,用力一点头,似乎在说服自己,说:
“那你先休息。等我有消息了,再来找你。”
他刚起身要走,我猛然道:
“等等。明天周戚年和容霞谈判,你们打算怎么办?”
关宏宇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事是杨处让我查的,我并不清楚行动细节,不过我猜是在周围布下监控,见机行事。”
我突然有了个极其胆大妄为的想法,咬了咬牙: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明天混进宁阳坊?”
一向施施然,看起来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里的关宏宇,听到这句话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等等,我没听错吧?你要去宁阳坊,大摇大摆坐下来跟周戚年和容霞谈判?”
我苦笑:
“我跟他们谈判做什么?”
“那你去宁阳坊做什么?”
“去见一些人,求证一些事情。”
关宏宇叹气,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流露出怜悯之情。他拍拍我的肩:
“赵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得接受现实。自寻死路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相信我,韩少也不希望你这样。”
“不,你理解错了,我并不是……”
“赵队,无论如何,我答应过我哥,会保证你好好的。你就安心养伤,别的事交给我来做。我可是听说过你的身手的,等你恢复了,我还希望找你讨教讨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