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莫回没直接回答,而是先招呼炅妩:“你先吃。”然后才慢慢悠悠地看向丰声:“你知道你这语气特像是流氓地痞来找茬的不?”
“这就是你的问题!”丰声炸了,一拍桌子,几碟盘子都被拍得跳了起来,“你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实话!总是在这儿弯弯绕绕的!直接了当一点不行吗!我不明白情况做错了事你还怪我!就不会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就像这个问题,你直接回我‘知道’或者‘不知道’不就行了吗!你又在这儿跟我说问句、跟我转移话题!”
丰声几乎是用吼出来的,炅妩被吓得拿着筷子的手都颤了一下。余莫回倒是一脸淡定,只不过这份淡定在丰声眼里就显得格外的欠揍。
“你别这么激动嘛,好好说话不行吗?”
“别跟我说问句!”丰声又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一震,炅妩刚夹起来的土豆块都被震掉了。
“行,不说问句。”余莫回依然淡定,招呼丰声,“来,边吃边聊。”
丰声攥着筷子,气得咬牙。他明白,从他第一次拍桌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他忍不住吼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在今天的谈话里被余莫回牵着鼻子走了。他从一开始就因为自己的怒气与冲动把主导权主动让给了余莫回。
尽力平复下心情,丰声不再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余莫回顿了顿,“我不跟你说实话是因为我们不信任你。”
丰声夹菜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立即恢复了正常。他没有抬头。
“就像你总是要么一脸凶相、要么一脸冷漠戒备地看着我们一样,你对待我们的态度和对待别人的态度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也是因为你也不信任我们。”
“你们都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相信你们?”丰声抬头。
“你就是在我们的旅途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神仙,我们俩一个是鬼,一个是不人不鬼,怎么可能会轻易对你说实话……”
“不许说问句!”
“……我们就不可能会轻易相信你,而且说不定你就是其他什么人派过来的……”
“能有什么人派我过来?我是神仙啊好不好!除了天道谁能派我过来?”丰声气得想笑。
而余莫回却立即神色一凛:“果然是天道派你过来的?”
“不是……”丰声被余莫回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他感觉余莫回现在的眼神冷的像冰窟,“我的意思是……我是神仙,根本不会有人能指派得动我,是你想多了,你的这种怀疑根本没有根据。”
“可你刚刚说除了天道没人能派你过来。”
“我那只是打个比方啊,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余莫回打断丰声,神情缓和了一些,“你是游仙,整天就是在人间到处晃荡的?”
“哪儿能用‘晃荡’啊,我这是‘游历’!”
“你来阿克陶县之前在哪儿游历?”
“不要说……”
“我这是正常询问,不是跟你拐弯儿打太极。”余莫回盯着丰声。
丰声被余莫回的眼神吓得一抖,直觉告诉他,现在的余莫回很危险,“在四川……”
“在四川干什么?”
“到处看看。我一百多年前上九霄云闭关,前年才出关。人间在这一百多年里变化太大了,所以我想把人间都再走一遍。”丰声答得认真。
余莫回思索了会儿,又问:“你原计划准备在四川晃荡一圈之后去哪儿?”
“顺道儿去重庆。”
“那为什么来阿克陶县了?”
“那儿的峨眉山不是佛教嘛,然后我又去看了乐天大佛,拍照的时候就突然想到我们本土的道教了,然后就想到了昆仑,于是我就来了。”
旁边的炅妩吃着大盘鸡笑道:“你倒是很会联想啊。”
“为什么就这么突然地想到了昆仑呢?为什么不按计划先顺道儿去重庆,然后再去看昆仑呢?昆仑山脉这么长,为什么就偏偏来公格尔峰呢?”
丰声被问懵了:“这……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啊……就很自然地想到了……”
“你再想想当时的状态,真的是很‘自然’地想到了吗?”余莫回早就放下了筷子,冷着脸靠在椅背上。
丰声被问住了,他努力回想当时的状态,突然感觉那时候似乎也并不是“很自然”……
那天,他背着包,拿着手机拍照,手机是他出关后回到人间学到的第一样东西。眼前的大佛巍峨耸立,嵌在石崖上,时间留下的痕迹显在大佛身上,青苔遍布。周围也都是一群游客,几乎每个人都在拍照,熙熙攘攘,遮不住的人间烟火气。
丰声在人群里穿梭,他想找个好角度,还要尽量避免拍到其他人。刚刚拍了几张,没拍到人的都是逆光,整个照片黑成一片,没有黑成一片的照片又是满满的人头攒拥。
等导游带走了几个旅游团,他才找到一个满意的角度。举起手机,大佛在屏幕里显得颜色更艳明了些,大概是因为手机自带的滤镜。按下拍照键,连拍了几张,而那时,他的脑海里……
“……像是很突然地被人塞进去了一个想法:我要去昆仑山的最高峰。”丰声回忆着,脑门上冒出了冷汗,“就很突然地这么想了,并且决定立马就去做。可我当时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
“是觉得自己不过是突发奇想吗?”炅妩问。他在丰声开始叙述时就放下了筷子,认真听着。
“不……完全没有想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一茬,就是感觉……很自然就想到了……也不是自然,就是……很突然,却不突兀,以至于我以为是自然。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吗?”丰声冷汗涔涔,他现在才发现了自己当时的不对劲。
“我明白。”余莫回说,“除了天道,没有其他任何人鬼神能控制你的想法或者指派你去做事,对吗?”
“对,但是天道不会想来控制我一个游仙……”
余莫回打断丰声:“我只问你‘能不能’,没有问你‘会不会’。你真的确定只有天道‘能’,是吧?”
丰声心中尽是惊骇,沉默了会儿,喃喃道:“是……”
“行。”余莫回了然,重新拿起筷子,招呼道:“这顿我请了,就当是感谢你昨天在峰顶给我们开的结界。”
丰声静默了很久,才又拿起筷子,味同嚼蜡般机械地吃饭。
余莫回则推了推被惊呆了炅妩,给他夹了好多菜。炅妩缓过神来,动动嘴唇,急切地想要问些什么,却被余莫回在心里打断:回去再说。
炅妩撤了结界,三人沉默着吃饭,包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门外的服务员悄咪咪地将包间的门打开一条缝,看了眼里面。虽然感觉气氛静得可怕,但是没有打起来就是好的。他放下心来,转身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
回到酒店,炅妩又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还没等他询问,余莫回就主动开口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被关在一个囚牢里,身上穿着浸满鲜血的铠甲,无数铁链缠绕在我身上,我被紧紧锁在那儿,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炅妩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二十一年前在地府找到余莫回的时候,眼前就是这般景象。他颤抖着,不自觉地捂住嘴,眼泪模糊了视线:“你……你想起来了?”他看向余莫回的脚踝,勾魂锁没了锁链,只留一个铁环还在那儿。
“只想起来一点。除了被关在囚牢里,还有一个片段。我趴在你背上,雨下得很大很大,感觉我们好像是在高楼大厦间穿梭,就像在飞一样。下面到处是打伞的人和被堵在路上的车。”
炅妩抱住余莫回,泣不成声。
余莫回轻轻拍着炅妩的背,接着说:“其他的暂时还没想的起来。剩下的事……可能还是要等到把锁彻底解了、再把我那一魂夺回来才能全部想起来。”
“没事儿,能想起来一点也是好的。”炅妩的脸贴在余莫回的胸口,声音有些闷,“剩下的记忆,我陪你去找回来!”
两人就这样抱着,谁都没有松手。
沉默了会儿,炅妩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松开余莫回,眼圈还是红红的:“凤凰给我们的那副画卷是东海的域图,上面标注了鲛人的部落地区、海龙王的宫殿还有一些我也看不懂的标记。我们……要去吗?”
“去吧,反正都被牵着鼻子走了,那就去看看呗。”余莫回这会儿却是豁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