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太宰转向楼梯处,从十几层向下赶。
「你没有放弃自杀,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拿不出什么证据,这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无数、无数的台阶横在太宰治的脚下。
「四年前,你突然开始密切地观察一个人的行踪,你知道我指的是谁,你之前和那个人没有任何交集,却毫无征兆地开始调查他的信息和情况。并且、我确定,他不是我们的任务目标。
你和我说黑手党需要成立一个慈善组织做掩护,你还在当时抽出去了一笔资金。
那是你为了资助那个人的吧?」
十五岁就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计划里,应该比自己晚死去的人……
「后来我和织田认识了,也算是机缘巧合,最初我只是疑惑,他为什么能让你这么上心,因此我借着这个机会和他有了来往,但通过和他的交谈,我发现他根本就不认识你。我并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有些事情,你并不想让我知道,所以当你发现我和织田认识的时候才会没来得及藏起那一瞬的紧张吧。不过,没关系,你没必要告诉我,你有你自己的决策,作为干部,我只要执行你的命令就好。」
大出血是什么意思?生命垂危是意思?中也太不听话。如果他听话,就不会自作主张作出这种事情。
「铃木医生跟我说,就算我不拿掉这个孩子,生下他对于我们两个来说也都是一道难关,再者我的体质特殊,又没有被永久标记,很可能他出生那天就是来年我的忌日。
也没什么,和你说一声而已。」
他总以为,他是见不到中也的死亡的,在那之前太宰治就已经死掉了。
「这四年来你都在做准备,你拼了命地,拼了命地扩大港口黑手党的势力,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我们很有可能会在不远的未来遇到麻烦吧,虽然我总觉得你做这些和织田脱不了干系。」
还有八层楼的距离。
「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恐怕打乱了你的计划。我已经和红叶姐说好了,孩子会送到她那里长大。我承认,我留下他,有一点是出于让你不爽的私心,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是无辜的生命。我并不觉得他会在我们两个的陪伴下长大,我隐隐发觉,你又要做那件事了。」
还有六层楼。
「我好像……没有办法阻止你了,也没有机会亲手杀了你。可这封信和织田给我的那两张书券或许能起一些作用。我不了解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前段时间他和我说他要出小说,邀请我去他的签售会,但我想、我应该没有机会去了。
所以我把这两张书券留给你,你自己做决定吧。」
还有四层楼。
「最后再说一句,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自己的生命,都是在逃避而已,你是为了逃避现实的痛苦,你就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太宰,我最看不起你这点。」
两层楼。
「如果可以,晚点再去做那件事吧。
嘛,我还挺好奇织田那样的人能写出什么样的小说。
我就勉为其难让你替我去看看吧。」
到地下一层了。
「P.S.你在我出差的时候动老子的红酒了吧???老子数了三遍,酒柜里82年的帕图斯怎么会少了一瓶???!!!还有我那些帽子的摆放位置为什么会改变?!我那顶漆黑的帽子要放在最上一格!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动柜子里的红酒和帽子!!!」
「P.P.S.再强调一遍,这封信它不是情书!!」
那扇门在哪里?
***
在铃木医生在门口看见首领的同时,冰冷的枪口抵上他的额头,下一秒就可以给他的脑袋开一个窟窿。
他听见了修罗冰冷的声音。
“谁允许你给他做这个手术的。”
他的膝盖顿时瘫软了下来,“我劝阻过中原先生,但是他……”
太宰治并没有慷慨地给予他的耐心和时间,他打断:“剩下的话一会去和死神交代吧。中也现在在哪里?”
“在……在左转第二个房间里面。”
Alpha将手枪收起来,没有片刻耽误地奔向那个房间。
苍白的,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里,有一张不再洁净的病床,有很多滴滴答答的仪器,有还剩一半的已经被拔掉的输液瓶。
中原中也衣衫整齐地站在一个保温箱前面,泛着蓝光的玻璃罩内,柔软的幼小的婴儿躺在温暖的床上,Omega看向他的目光很柔和,可太宰治一个眼神也没有接触到那孩子,他不知道那孩子头发的颜色、眼睛的颜色。他只看见了中原中也的背影。
这背影与平常的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与电话里所说的“生命垂危”毫无关联。
所以、这是中也为了阻止他自杀和铃木医生串通好一起所开的玩笑吗,然后太宰治当真了。
刚刚的情绪,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徐缓而有惊无险的梦。
“搞什么,铃木医生在电话里说得好像中也要死了一样。”太宰治看着他、站定,“亏我赶过来,却看到中也还能站起来,和我好好说话。”
“他果然给你打了电话。”中原转身的动作被放慢了好多倍,然后撇了下嘴,“其实没必要。”
“我还以为你想开了要和我殉情。”对方说。
“滚……老子才不要和你殉情。”中原的声音被故作强势的空壳包裹。
“确实。”太宰治笑起来,沉声说,“我不会放过他的。”
“你不要牵扯无辜。”
“无辜?”太宰治提高音量,“他是我的私人医生,偷偷给你动这样危险的手术却没有向首领上报,他无辜吗?”
“是我逼迫他的。”中原中也平淡地回答。
“逼迫。”太宰治走近一步,“他知情不报,也是帮凶。”
“中也,罪魁祸首是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这个组织。”中原神志清醒,除了脸色过于苍白外并无异样,“我休息了太久了,要尽快丢掉包袱。”
“是这样吗?太自以为是了哦,中也。你以为你有多重要。”
中原中也皱起眉。他时常觉得同太宰治说话就好像触摸到蛇冰冷的鳞片,但他知道,那两种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蛇永远是冷血动物,可太宰不是。
“确实,你说得对,我并不重要。你很重要,”他的呼吸慢了半拍,“因为你是首领。如果你要去赴死,而我没办法保护组织的话……”
“我说过了,我会安排好一切。”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以前哪次不是老子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后事。”中原继续说,“安排?你通知黑蜥蜴的成员在港口做好布局,前天你让红叶姐去你的办公室,在这段时间里你将拷问班的人全部更新。可唯独对我,你什么都没有说。”
旁人看不出来,只有中原中也自己知道,他的双腿在细微地颤抖,脚底好轻,快要支撑不起全身的重量。
“有的时候,我真是讨厌极了——”太宰治眯起眼睛,话语里露出灵魂里最荒芜的部分。
“讨厌极了我吗?”中原中也说道,“太宰,我也一样。”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一切……讨厌你上司的身份……讨厌你这四年废寝忘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讨厌你总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就是清楚我讨厌你,所以……就总拿首领的身份来压我……”
“中也,住口。”
“我才……不听你……的……”中原中也没有说完那句话。他想攥紧拳头,给予自己一些底气,可是五指始终无法收拢。
不想在太宰面前倒下。是这种念头撑直了中原中也的背脊。
可到底,只撑起了短暂的片刻。Omega的体力抵达了极限,他能感受到有血流从裸露的脚踝渗进皮鞋的边缘。他的体温、他的力气、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只有飘渺的意识留下。最终,他的身体向前坠落。
不要。他想。不要让那个人看着他倒下。
对方就好像心灵感应一般。
太宰治丢下了所有的争吵,大步上前抱住了中原中也,让他整个人挂在自己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他。
中原中也的身体是被太宰治支撑起来的,曾经让最高干部所嫌弃的绣花枕头般两条纤细修长的胳膊突然变得有了力量,而他自己,脚底虚无飘渺地搭在地面上,就像悬空的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