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你不会关心，但……还是和你说一下吧。”
说完他便走出了首领办公室，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门，结束了他们刚刚一触即分的对视。
太宰治再次抬头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扇隔绝了一切的门，一点点缝隙都没有。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监控录像。屏幕中那抹漆黑的身影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走廊里逐渐远去，他头一次觉得那走廊的灯光太暗，暗到落在中也身上模糊了他纤瘦的背影。
他曾经数次望向过这个背影，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那个人从他这里离开，他会产生一种不可言喻的烦躁。
更准确地说，是难耐。
中原中也下班后从港黑大楼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暮色落下前磅礴的黄昏。他开车回家的路上途经超市，思索了半刻后决定去买些新鲜的蔬菜水果。只是他刚在马路边锁好车，转过身迎面就碰上了熟人。还不是很熟悉的熟人。
“是帽子哥哥！”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个男人的手向中原的方向迈着小小的步伐跑过来，兴奋地和他打着招呼。
那个小女孩名叫咲樱，她牵着的高大男人名叫织田作之助。中原中也印象深刻。
“中原先生。”男人有礼貌地打着招呼，他一手提着买的东西，一手牵着小女孩，看起来是刚从那家超市出来。
“漂亮哥哥你快看！”
中原中也这才注意到咲樱小白团子一样的肉乎乎的手里拿着透明的特殊材料制成的袋子，里面装着一大半的水，清透透的水里有七、八条体型优美的观赏鱼。
那鱼的学名叫作孔雀花鳉，俗称孔雀鱼，身如其名，绚烂多彩，特别是尾部和尾鳍，蓬松得像波光粼粼的纱，摊开在水里漂浮。
“很好看。”他的指尖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
“她看幼儿园的朋友养了，所以她自己也吵着要养。”织田无奈地摇头，“中原先生是要去超市吗？我们刚从那里出来。”
“嗯，去买点蔬菜水果回家。”中原压了压自己的帽檐，“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一起买了。”
男人轻笑起来，但中原能分辨得出那是带着善意的笑。
“现在是两个人，确实需要好好均衡营养呢。”
中原中也猛地撩起眼皮。
他掌握着织田作之助全部的资料，男性Beta，在武装侦探社工作，爱好是写小说，收养了一群孤儿，是个很善良的人。因此，他之前才会对他没有产生防备之心。
可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并不简单，很敏锐，超乎想象的敏锐。
“抱歉，从前的职业习惯。我没有恶意，只是……之前也见过像您这样的，虽然用一些东西掩盖了，但是依然能够从一点不一样中判断出来。”
“中原先生的工作也不简单吧？”
男人的目光很温和，让中原放下了一些绷紧的神经。
“嘛，被你看出来了。确实是份危险的工作。”他说，“看来你从前的职业也差不多吧。”
“不必担心，一般人都是看不出来的。”织田或许察觉到了对方的警惕，便这样说道。
中原中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蹲下身子，面对刚刚听着两个成年人对话却不明所以的小女孩，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放柔，“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咲樱，对吗？”
“是的！这个名字是织田哥哥帮我取的哦！”
“好听。”
眼前的小女孩的五官很是精致，皮肤雪似的光滑，像白玉团子，声音又软软糯糯招人喜欢。孩子原就是这样的，小小的、可爱的、无害的、需要人去呵护的。这让他不得不联想到腹中的那条生命。
他问小女孩，“你知道这些鱼的名字叫什么吗？”
“我知道！”她思索了一会，鼓了鼓腮帮子，像花白的小馒头，“叫孔雀鱼嘛！”
“那你让你的织田哥哥给它们买加热棒了吗？它们是需要在温水里生活的。”
“……温水？”女孩一知半解地望向牵着她的那个男人，可男人对此也同样一无所知。
“买的时候好像没有多注意……”织田摸了摸头发。
“你摸一摸，那袋子里的水是不是温热的？”
咲樱抽出被牵住的手，用手指乖巧地去触碰了一下袋子底部，然后发出一声惊呼，“诶，真的是热的。”
“孔雀鱼通常栖息在温暖的泉水或者杂草丛生的沟渠里，如果低于某个特定的温度太久，它们会死掉的。”中原耐心地解释。
“死掉……？”咲樱疑惑地看向他。
“死掉就是……”
它们变得不会呼吸，摸上去冷冰冰的，再也……没办法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活动，随流漂浮在水面上。
死亡是生命不可逆转的终止。可这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深远又残忍。
“没关系，只要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惯，你能把它们养得很好。”中原笑了笑，伸出手去摸摸她细软的头发。
他会知道孔雀鱼需要在温水里生活，是因为十五岁那年所犯的一次错。中原中也曾经也在玻璃鱼缸里养过几条漂亮的孔雀鱼，尤其在灯光下水晶般的玻璃中，那些游来游去的粼粼闪闪的生物吸引了他的眼球。他想，他会好好照顾它们，所以它们会活很久。意料之外地，当过了一夜，早晨他再次去看，昨晚还鲜活着的今早已经变成尸体聚集地漂浮在那透明水面之上。
当时太宰对他说：“那是热带鱼，没有恒温的水，它们就会死。”
“不过……拘泥于这小小的四方天地里，果然死掉对于它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死亡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死亡是一个过程，从出生开始，所有的事物都在走向死亡。温水一分分变凉的时候，孔雀鱼一点点死去，死去的时候会很痛苦吧。虽然它们不是人类，但也会感到害怕，感到冰冷，感到痛苦吧。
中原中也将它们的尸骨埋在公寓后一棵树下的泥土里，这么多年恐怕早就化作比尘埃还渺小的物质、再寻不见。
而从那之后，他没再养过任何正在呼吸的心脏跳动着的生物，包括生根发芽、出叶开花的植物。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却总是对身边事物的消逝怀有一丝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像缠绕在胸腔的黑色藤蔓，在血管里不断生长，吞噬着他的细胞。所以当某次在浴室的血水里发现割腕的太宰，他慌了神。不管他多么讨厌这个人，他都从未想过要他去死。
他不由自主地想去阻止那个人的死亡，想拉回他，想救他，这种念头只是出于本心。
他到底该怎么做？
“应该不是在超市里买的吧？”他之前去那家超市，并没有看见过卖观赏鱼的地方。
“不是，是在另一边的水产集市，步行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织田回答。
“走吧，我开车送你们过去。”中原站起身来。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这样是不是——”男人有些犹豫。
“没关系，她还没吃晚饭吧？再一来一回走路折腾估计要累坏了，上车吧。”
“那就麻烦了。”听中原这样说，织田也不再推脱。
现在，还剩最后一抹夕阳，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
第12章 12
花店在打烊的一个小时前，来了一位俊美的客人。那男人身着黑色披风，气场骇人，偏偏生得一副放心纵火犯的极好皮相。
他一副好听的声音温柔地请求，轻易让店主小姐红了脸。
“可爱的小姐，能为我包一束玫瑰吗？”
太宰治抱着那束玫瑰走进车里，太阳昏黄的余晖为沾染了细水的玫瑰花瓣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圈，空气中有沁人的花香。
今天是中原中也二十二岁的生日，也亏太宰治还记得。不管怎么说，无论他们在之前发生了什么，一束玫瑰到底还是不能吝啬的。
细数来，这是他给中也过的第七个生日了。那个小矮人，现在和七年前相比也没差多少，至少从身高和脸来讲，确实是这样的。明明小矮子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难以想象不久后中也就会当父亲了。
太宰治抽出一片掉落在枝叶中的玫瑰花瓣贴在鼻间。很好闻，刚摘落的玫瑰有种新鲜的生命感。
啊，他也要做父亲了。
“在这里停一下。”太宰治的视线掠过黑色的昂贵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