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别再看了。”收账的小二忽然小声地提醒,“我看您也是会武的,可那些人可惹不起。”
夭绍状似好奇地问:“他们是什么人?看似凶神恶煞的。”
小二悠悠地叹了口气,余光往那黑压压的三桌人望去,蓦地又鼠头鼠脑地缩了回来。他低头数着夭绍递过去的银两,说:“您估计也常在江湖上走,对他们应有所耳闻。他们就是那……”
他噎了噎口水,举起食指在半空比划。他的声音很低,夭绍几乎只听见气音,但依旧听清了——渡墟门。
夭绍试图从小二口中套多些有用的消息,可小二得知的也不多。他掂量着收获的信息,朝楚思温那方走去。他知道渡墟门的人在打量自己,所以他显得更加若无其事。
当他坐下来后,楚思温推来一杯热茶,温声细语道:“回去说。”
正当他们吃着送上来的菜肴时,一名渡墟门的弟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似领队的人不知听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带着剩下的渡墟门弟子急步离开客栈。夭绍抬头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心里还没来得及琢磨,楚思温就打岔了他的思考。
“专心吃。”楚思温往他碗里夹了块肉。
楚思温估计早已打算好,他想通了后就不再操心,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的菜。
晚膳过后,楚思温坐在浴桶里,歪头听着夭绍打听到的消息。
“自从宇王与渡墟门合作后,渡墟门的人便时常在京城四周出现。近日他们似在寻找什么人,凡是相似十五岁的少年郎,都会被抓捕并查问。曾有人稍作反抗,次日便失去了踪影,再寻到时,已是一具溃烂的尸体。”
楚思温动了动脑袋,长发在夭绍的手里滑过。夭绍把手指浸在水里,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柔顺的触感。
他定了定神,继续道:“普通百姓对他们极其忌惮,甚至有些路过的江湖人士也对其霸道的行为产生不满。可此处靠近京城,渡墟门有宇王作为后盾,百姓只能忍气吞声。”
“十五岁?”楚思温问。
“嗯,属下也询问过其他人,所说的信息并无太大出入。”
楚思温阖上眼,缄默了许久后才懒洋洋道:“一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走时让小二重新准备一桶温水。”
月明星稀,小镇里冷冷清清。布鞋踩过零碎的砂砾——窸窸窣窣地响着,夜间的昆虫跟着附和——吱吱吱地叫着,此起彼伏地渗入了骨头里。
夭绍跟着楚思温走了半个时辰了,却不知楚思温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忽然,一个黑影从屋檐上闪过,在一刹那便停在了两人跟前。他认得这是楚思温师父留下的傀儡,即便它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
楚思温接过傀儡手上的一块沾着血迹的碎布,他端详了会儿,交到夭绍的手里。
“应该就在这附近,找找看。”楚思温说。
夭绍仔细地摸了摸碎布上的血渍,仍有湿润的触感,他低头嗅了嗅,隐约闻到了一丝干枯青草的腥味。他攥紧碎布,三两步跃到屋檐上,凭着青白的月色观察整座小镇,须臾他又回到楚思温身旁。
“公子,我知道大概在哪儿了。”他说,“我带您去……”
“你先去。”楚思温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总能找到你的。”
分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句话,夭绍却觉得莫名脸热,好像每个字都戳进了他的心田。只是他的脑筋无法辨别这奇怪的情愫,晃晃脑袋就转身离去。夜风拂过他的脸庞,温温润润的,舒服极了。
夭绍最后找到了一处马棚,马棚旁堆着几座小山似的谷草。他每走五步便抬起脚尖点了点脚下泥土,直至感觉到相较软的地方,他才停驻在原地。他放眼望去,约莫十步之外有一座谷草,它相比旁边的谷草而言稍显矮,且地面上散落了些许零碎的草粮。
夭绍目光一转,手搭在剑鞘上,缓慢朝那丛谷草走去。他听觉灵敏,故而能听见那近似濒临死亡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好似融进空气里。
他左右观察,确定四周没有任何人后小心地拨开表面的谷草。
稀薄的月光下,谷草簇拥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脏兮兮的脸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痛苦。
夭绍把少年拉了出来放在地面上,转过身把凌乱的谷草整整齐齐地堆回去。等一切后续工作完成,他蹲下/身子观察眼前奄奄一息的孩子。
再迟一点,这孩子或许就不成了,夭绍漠不关心地想。
少年忽然急促地喘息,浑身颤抖,嘴角溢出血丝。夭绍想着楚思温既然让自己来找,定是要保全,毫不犹豫搭上少年的手腕,以自己的内力舒缓少年的疼痛。少年的脉象混乱,似中毒之相,且毒素极烈,还差一点便达到丹田。
夭绍尝试以内力把少年体内的毒素聚成一处,却发现少年的筋脉似被什么堵塞了,他无从下手。须臾,他发现自己的内力与少年似不相融,须臾便觉得呼吸沉重,疲乏得很。无奈之下,他只能放缓动作,待见人脸色不再呈灰青的颜色,方才罢手。
他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仰望皓月,等待楚思温的到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楚思温徐徐来到。他查看了一下少年的状况,随后让傀儡背上这男孩儿,牵着夭绍往客栈的方向去。
夭绍看着傀儡消失的身影,不由转过头望向楚思温。
“我先让他带回去客栈,毕竟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儿,过于引人注目了。”楚思温猜到夭绍的困惑,笑道。
须臾,楚思温又说:“才一会儿,你就对这孩子这般上心了?”
夭绍愣了愣,立刻否认:“不是,我只是觉得疑惑。”
“说来听听。”
“那只不过是十几岁的儿郎,可那么重的伤……而且体内的毒,我似是从未见过。”他分析道,“而且公子煞费苦心寻他,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还以为你会猜到。”楚思温说,“他身上的毒我也是第一次见,但曾听师父说过,此毒极烈,中毒者脉象混乱,一个时辰内融于血液,两个时辰内通入丹田,这过程便如跌入滚烫的沸水,生不如死,待两个时辰后便是再世华佗也束手无策。而能研制出这种毒的,江湖上唯有渡墟门。”
“渡墟门……”夭绍记起今日傍晚时渡墟门子弟匆匆的神色,“莫非是少门主?但看他的样子,应早已过去两个时辰。”
“故而他筋脉堵塞,稍微缓解了毒素入侵的速度,但也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夭绍张了张嘴,恍然大悟:“所以是他自己堵了筋脉……”
他不由得感到佩服,当筋脉无法正常流通时,身体便要承受莫大的苦楚,如万千的针贯穿四肢。如此勇敢的少年,若能踏过此次生死门,未来必大有所为。
楚思温不置可否,牵着他的手向上移,搭在了手腕上。他偏过来静静地望着楚思温,月光恰好擦过楚思温的眉梢,披下一层稀薄的余晕。
“夭绍,你的内力与他的非同出一脉,你虽舒缓了他的痛楚,可你也要承受一定的压力。”楚思温无奈道,“你就不觉得难受吗?”
夭绍料到楚思温会察觉到自己的自作主张,他感到后悔,因为他又让楚思温担忧了。
“我想,公子既然让我来寻这孩子,那他对于公子而言必有用处,所以我定要保全他。”他垂下眼睑,目光黏在楚思温握着自己的手指上。
“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个呆子呢?”
他听见楚思温这般说,在楚思温看不到的角度下窃笑。
第十一章
夭绍按照楚思温的叮嘱,将随身携带的草药撒了一些在温水面,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少年放进浴桶里。他起初见到少年遍体鳞伤的身体时不由吃了一惊,少年在躲避追杀时定受了不少苦。这些草药由楚思温亲自栽种,有疏通筋脉的作用,只见少年皱起眉头,额间渗汗,如遭梦魇。
夭绍慢慢地擦净少年脸上的泥泞,忽然想到自己十五岁的时光,那时候他还没开始接下庄里的生意,整天跟着楚思温一起捣鼓木头,或是去到山林深处打野,优哉游哉地迎来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即使到了如今,楚思温也没让他与江湖上的人直接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