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七皇子应允,殷灵子自他怀里探首,朝江边客粲然一笑。
她眼中恐惧全无,剩余的只是恃宠而骄的挑衅,“照妾身看,这臣子归顺同伺候人是一个道理。人心难测,不如靠自己来得妥帖。”
“爱妃此言何意?”七皇子问。
殷灵子目光灼灼,与江边客对视。
深邃灵动的眼,弯起浅浅一个弧。
她笑容娇俏,可说出的每一字眼,却字字带刺,与江边客分立成两派:“殿下,命运这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叫命运。掌握在旁人手里,那叫任人宰割。照我看……”
“如何?”
“杀了他们二人,一绝后患!”
殷灵子拨弄着发,看似神色温柔,实则字字狠戾。
“荒唐!”江边客哪容得女子挑衅,他怒极拍案,“谢翊剑术排名上京前三,诓论我江边客,便是府上任何一员武将,亦夺不了他的命。殿下可别忘了,谢翊是从战场上出来了,徒手挑百人,并不在话下!”
江边客所言在理,七皇子沉默不言。
殷灵子不慌不忙,绞着发丝,语气娇柔:“妾身不懂权谋,亦不懂剑术,但妾身知道,殿下未来便是妾身未来。没有一个妻妾,是希望丈夫坏的。”
七皇子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知道你是一片好心。”
殷灵子见状,语气轻飘飘地,在七皇子耳旁吹风——
“若谢翊二人杀不了,那便杀了太子呗。如此一来,皇嗣仅剩八皇子一脉,殿下还愁皇位不在殿下掌中?”
“大胆!”
江边客剑出鞘,却被七皇子摆手制止。
七皇子放开殷灵子,负手思索。
其实,他不是没对太子动过杀心。只是,若此事东窗事发,必将害他全盘颠覆。固然杀太子对他而言获益良多,但七皇子却迟迟不敢动手。而今谢翊反目,命相女背弃,七皇子已感知大局不妙。若当真无所作为,或许真当如殷灵子所言,任人宰割了……
可七皇子下不了决心:“那可是本王的亲弟弟。”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殷灵子看穿他的犹豫,不经意提点道,“殿下不还有京畿外的三处兵马嘛,即便东窗事发,皇位亦尽在囊中。”
“爱妃所言甚是!”
提及那三处兵马,七皇子心中大悦。
当初,得亏他早有防备,将那三处兵马的首将都换做了底下要员,如今那三处兵马已尽在掌握。殷灵子不愧为塞北官员之女,所道之言字字皆为七皇子心中所想。
思及至此,七皇子大笔一挥:“而今我方占据优势,若不乘胜追击,待太子一派招降闻月、谢翊,加之西南兵权,岂不就坏了。江边客,即刻派令下去,整顿京畿外三处兵马,时刻准备。”
江边客一惊,半跪下去:“殿下,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爱卿不必多言。”七皇子决断道。
殷灵子也见缝插针:“眼下晔帝病重,若医治不及,小太子指不定哪天就即位了。届时,什么都晚了呀。”
七皇子应允点头。
不顾江边客反对,执意道:“三日后便是祭天大典,按我朝惯例,将由国师为皇嗣奉上圣水。到时候派人在那圣水中下毒,直指命相女已归顺辰南王一派,因辰南王府觊觎王位意图谋反,方才对皇嗣下毒。到时,即便太子不死,也定能将二人拉下水。”
七皇子对该计很是得意,语毕,便哈哈大笑起来。
殷灵子盈盈跪下去,奉承道:“殿下妙计。”
“爱妃过奖。”
七皇子拿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笑意悠悠。
殷灵子朝他抛了个媚眼,提点道:“恕妾身多嘴,塞北有一种冰鳞毒,鲜少为人所知。它毒性甚快,一个时辰便能要人性命。可若能及时服用解药,定药到病除绝无后患,此冰鳞之毒委实适合殿下本次计谋。”
“好!”七皇子愉悦,“若此事事成,皇妃之位便是爱妃的了。”
“谢殿下!”殷灵子大喜过望,又补充道:“到时那毒药,殿下定也要服上一杯。”
“为何?”
“殿下染毒,便能以此障众人之目,撇清关系。”
七皇子眸子一亮:“爱妃妙计,可此毒发作迅速,该如何解毒?”
她继续道:“殿下自今日起,务必假借妃子重病名义,在坊间四处寻访神医。到时,殿下只需将解药随身携带,待服毒后,要求回府由坊间名医诊治,并在遣送回府的路上,不落痕迹地服下解药,定不会引人怀疑。若东窗事发,以神医治病名义搪塞过去便是。”
“好主意!”七皇子下令道:“再派人集结兵马于京畿,定然锁定胜局!”
“殿下妙计!恭祝殿下!”殷灵子扬袖,磕头跪拜。
七皇子得意扬起唇角,笑意诡谲:“谢翊既然出尔反尔,也是时候叫他知晓本王的厉害了。”
七皇子俨然已视殷灵子所言为解毒良药。
可江边客却觉着,殷灵子作为塞北清官之女,竟懂得如此阴谋诡计,实在让人惊讶。在殷灵子受宠之后,江边客也曾调查过殷灵子背景,殷灵子的背景委实干净得很,不似假造。
如果换做平时,对殷灵子此人,他也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了。
可如今她竟斗胆谏言政事,江边客再也忍不住。
他提起剑,直逼向跪在地上的殷灵子喉间要害。
江边客急道:“殿下,此女妖言惑众,不能留!”
七皇子以两指夹住江边客剑尖,轻轻一撇。
不过须臾,那剑尖已离开殷灵子要害。
七皇子道:“爱卿莫急。”
说完,他扶起殷灵子,信手拥入怀中:“她不过一妇道人家,不过是为夫着想,爱卿何必在意。”
七皇子话音刚落,她已经嘤嘤在他怀里哭起来:“殿下,妾身怕。”
“不怕。”七皇子拍拍她后背,安慰道:“江大人不是坏人。”
“殿下!”江边客不甘心,仍想进言。
然而,他方才开了一句口,那女人倒像是跟他作对似的,故意哭得极响,甚至盖过了他的声音。那哭声惹得江边客心烦气躁,恨不得提剑了结了她,但迫于七皇子在场无计可施。
未等他开口,七皇子已皱着眉,断然何止,“此事就依如此安排下去,不准再议!”
“殿下三思!”江边客冒死道。
七皇子却恍若未闻,抱着殷灵子往里间带。
临走前,七皇子冷漠抛下一句:“此事本王心意已决,若你江边客胆小不敢为之,定有大批谋士愿意献身,你也务必三思。”
先前嬉闹的寝殿,在七皇子抱走殷灵子后,趋于死寂。
江边客独自一人被冷落在旁,身形寂寥。
七皇子所言,近乎表出必须为之的决心。
若江边客不为,便是逆主。
若为之,后果无法计量。
自十六岁效忠七皇子起,江边客早已忘乎生死,而今八载亦然如此。
父亲自小便说他顽固,吃准了一件事无论正确与否,都要埋头干下去。
江边客之于七皇子,便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是愚忠,但甫一踏上为他人夺嫡之路起,江边客就知道早已没有回头路可选。
他江边客是血性男儿,做事不计后果,不怕死、不怕苦,只要七皇子想做,他也就舍命陪下去。
即便此举失败,他亦愿意只身扛起无穷后果。
毕竟,效忠七皇子之时,江边客亦将性命交托,没有犹豫的道理。
*
按七皇子要求,将府内妃子重病急寻神医治病之事散播出,又安排京畿外兵马整顿之后,江边客前往七皇子寝殿报告复命。
可他将将走至殿门外,正准备扣门,却听“吱呀”一声。
殿门已从内洞开。
一席红纱衣,缓缓悠悠地从殿里头飘出来。
殷灵子甫一抬眼,便见江边客由远及近地走过来。
见她意欲关门,江边客单手撑在殿门上,不准她继续。
殷灵子尝试推了几下门,也未能阖上。
眼瞧着这江边客是成心同她作对,殷灵子索性白了他一眼,放了手,任由他去了。
他见状,倒也识相地松了手,压低声音问她:“殿下呢?”
“刚睡下。”
深秋寒风刺骨,殷灵子拢了拢红纱衣,故意提点道:“殿下临睡前说过,勿扰。殿下的脾气江大人也是知晓的,若是不怕殿下大发雷霆,尽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