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她从前喜欢给小娃娃做裙子,这手艺可算派上用场了。
不多时,在小傻子的一个喷嚏中,黎麦扭着脖子,闭着眼睛把大袄扔给了他:“行了。”
她没扔准,大袄一下盖住了小傻子的脑袋。他挣扎半天,才算把衣裳穿上了,冲黎麦嘿啦嘿啦地傻笑,嘴里含糊不清吐出两个字:“谢……姐……”
黎麦一愣,敢情这孩子是把她当姐姐了。
“没事,以后衣裳破了尽管来找我,姐姐给你补。”
黎麦不由得伸手,给他抻了抻没穿好的肩膀,嘱咐说。
小傻子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
黎麦于是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傻子于是开始摇头,半分钟后,他觉得头有点晕。黎麦叫他别摇了,她不问就是了。
这时,徐镇河回来了。
他隔着窑口在外头大声喊:“哎,我哥说了,叫你去我妈大灶上帮忙,有你一口饭吃,算赔不是!”
似乎很怕再被他哥收拾,这人喊完就跑,听得黎麦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追出去问:“谁是你妈?”
早跑远了的徐镇河手揣在袖子里,头也不回:“徐婆子!你就找徐婆子!”
黎麦:“…………”
也行,得先在大灶上有口饭吃,这可是人生头等大事。
*
等午后,打发走了小傻子,黎麦远远在窑口看见大灶上开始张罗起晚饭的时候,她就下去了。
一堆婆子媳妇正团团忙碌着,见了她,眼里都放着新奇的光,一边偷瞄,一边说道。
黎麦懒得理会,一转眼瞅见个熟面孔,就是那曾给过她高粱黑馍的方脸婆姨,于是走过去问:
“婆婆,请问……呃,哪位是徐婆子?”
说出“徐婆子”三个字的时候,黎麦有点心虚地扭着脚尖,生怕人家觉得她无礼,给她个白眼。
好在那方脸婆姨是个好说话,应得很痛快:“俺就是,你找俺啊?”
黎麦:“呃啊啊……徐婆婆,是这样,我我,不是,是徐队长让我……”
她没想到这么机缘巧合,随便遇见个熟人就是徐镇江的娘,结果解释出了一头汗。
徐婆子恍然大悟:“哦哦,我听镇江说了,这会儿忙,我差点给忘了。行!你帮忙洗个菜?”
她指了指放在灶根底下一捆白菜,上头还沾着些干土,看来应该是冬天的囤货。
黎麦点点头,松口大气——洗菜她会。于是照着徐婆子的指点,拖了个小腿高的竹筐,装了几大棵白菜,去白江河边洗菜去了。
四月的河水还有些冰凉,黎麦扯开白菜叶子,洗得仔仔细细,不大会儿手就有些僵了。于是,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气,再搓了搓,放在耳朵边包住。
一闲下来,方才没顾得上的尴尬就冒了出来——她干嘛要在徐婆子跟前那么紧张呢?那是徐镇江的妈,又不是她妈。
等等,就算是她妈,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啊……
黎麦摇摇头,把越跑越偏的思绪拉回来,盯着粼粼河水发呆。一不留神,一片白菜叶子从手中滑出,刚好风带来了一阵水流,把菜叶子给漂走了。
黎麦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去捞,没捞着——一颗小石子儿咚地砸进水面,差点打她手上,吓人一跳。
水花溅在河中倒影里,是几个嬉皮笑脸的精神小伙儿,正冲她低低吹口哨,其中还夹着个徐镇河。
黎麦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她转过身,怒目而视。徐镇河急忙摆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我可是劝过他们不要胡来啊……”
其中一个小伙儿上前来,作势要挑她的下巴:“听说你还把镇河给打了?你这小寡妇咋恁能哩?要不这样,你给哥几个赔个礼,哥哥就不为难你……”
黎麦劈掌把他呼得转了个圈,又给他瘪屁股上来了一脚,小伙儿吱哇乱叫着掉进了徐江河里,旱鸭子似的扑腾起来,惊悚地连句话也讲不出了。
黎麦右手比了个枪,放在嘴边“呼”地吹了下,一手叉腰扬扬眉毛:“还有谁想找打?尽管来。”
“旱鸭子”好容易从浅水里爬出来,拐着徐镇河他们,默不作声地溜了,跑得贼快,给地上留了一串水印子。
黎麦:“这么不经揍,好没意思。”
白菜筐刚被她踢倒了,洗好的菜叶子有一半掉了出来。黎麦过去把菜叶子塞回去,拖着筐忿忿回了大灶。
灶是起在坡地高处,烧饭的婆姨们刚老远就看见她揍人了,一时大骇,个个嘴巴都咕嘟嘟响亮起来,搅在一起活像煮了一大锅水。
这锅水在黎麦回来后,彻底沸了:“就是她!”
“这小妖精怎么这么浪!”
“青天白日地,跟一堆男人搅和在一起!”
“蔡瘸子太可怜了,真是!”
“我儿都被她推河里了,差点淹死,更可怜!”
为首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婆子,是刚才挨揍那个的妈,被几个老姐妹撺掇着,哭天抢地要来打黎麦。
黎麦闭眼吸气三秒,把菜筐子一摔,稳稳掐住了她的巴掌,抢说道:
“这位大妈,我看你儿确实挺可怜的,不仅身板弱到连个女娃都打不起,还摊上这么个纵容他惹事的妈,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一个大小伙,传出个想打女人还打不过的名声,以后别想找媳妇了,那真挺惨。”
花婆子眼看就要翻了白眼,挺着胸脯往后倒。几个老姐妹们义愤填膺,又自知理亏,只好嘴里瞎叫一气,叫黎麦“赶紧离了徐江村,免得坏了规矩”。
徐婆子过来把黎麦紧捏着的手腕子给掰开,息事宁人:“行啦行啦,要俺们说,你们管好自个儿家几个大小子,别去招惹人家才是正经规矩!”
围观众人纷纷附和,都觉得她几个不大占理。
花婆子一看都帮黎麦说话,没人搭理她,只好使出了杀手锏,开始撒泼嚎哭:
“她先打我儿,再打我,我这老脸没地搁儿了,我不活了,我跳河去!”
说着就拿头往黎麦身上撞,慌得一群人跟她拉拉扯扯,一时场面十分混乱。
黎麦被她死死拽住袖子,她又不能真揍一个老太太,正十分为难时,一只大掌冲破人群,把花婆子往后拽了一把,人群瞬间安静了。
一看,原来是徐镇江。
徐镇江脸黑得像个包大爷,一手放开花婆子,一手将背后一个湿淋淋的人丢到她们跟前。
“道歉。”
他没看黎麦,话是对那湿透了的“旱鸭子”说的。
花婆子心疼地拽住了儿子,冲徐镇江挺胸瞪眼:“你凭啥管?你也跟这小妖精有一腿?”
徐镇江压抑住火气,说:“凭她是一队的人,我是一队的队长。你三队的人先跟我一队动手,那我能不管?”
黎麦本来被花婆子嚷嚷得一头火花。现在这些火花唰地凑在一起,炸成了一个闪电:
她啥时候进的一队,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第4章 看你嘚瑟不嘚瑟
黎麦非常疑惑,但现在不是刨问的好时候儿,她只好憋住了,非常配合地嚎了一嗓子:“徐队长为我做主啊!”
徐婆子指着她对徐镇江说:“听见没有?徐队长?”
徐镇江似乎对黎麦这么快就与自个儿妈亲近起来这事儿有点讶异,余光瞄了小姑娘一眼,正眼巴巴仰头看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又委屈,心里砰地动了一下。
他连忙克制住,为自己多看了小寡妇一眼感到愤怒,语气也因此有点凶起来:
“花姨,你们花家的人几乎都在三队,照说更应该拧成一股绳搞生产才是。结果每年你们三队的收成都是最差的,年年给徐江村拖后腿,你们就不能多搞搞生产,少惹点事?”
花婆子给噎得脸都青了,花老大——也就是她儿子还打哆嗦呢,也不知是水里泡的还是刚才被徐镇江一路拖过来给吓的。
徐镇江掷地有声:“咱们村是徐姓,你们花家是外姓。咱们实诚,为不欺负你们,好地都给你们种,可你们天天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招惹女人,能不能有点出息,好好搞搞生产,收成的时候也给咱村长一回脸?”
黎麦心说,这徐队长看着不爱吭声,一叭叭就是个炸弹啊。
瞧他这几句话,瞬间将一场闹剧拔升到关乎全村脸面的大事。周围人一听,原本笑的闹的都严肃起来,开始批评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