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似是想起了不忍回首的经历,眉头紧蹙,少顷痛苦地道:“软禁期间,邪祟每日抓取两三人,不知做什么,但被抓走的人都没有再回来,开始还会听见几声惨叫,后面就什么动静都没了。”
“我们被困在山崖下巨石造就的牢笼中,可惜巫人的传送术只能在小范围内拨冗时间,却无法更改位置,试了几次将人送回片刻之前,下场均是一个死。那邪祟太厉害,我们使尽浑身解数也还是斗不过、逃不脱。”
“我们不甘心认命,开始挖掘石壁,几日之后终于在石壁上破开了一个小洞,可供瘦小的孩童钻出去。于是我和两个年纪小的侍从逃了出来,赶到雁回城,将事情报给了老城主……”
少年的脸色更白了几分,继续道:“老城主派人去解救,传回的消息说邪祟离开了,巫人也已经全部逃了,看踪迹是往雁回城走的。但我们等了七八天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再派人沿路去查,得到的消息却是他们都死了,死在了和半妖族接壤的边境。”
“他们的尸体就横躺在山脚下,个个皮肉溃烂,几乎辨不清谁是谁。他们是被半妖族人害死的,于是老城主命我施咒,严禁半妖族人踏进人族地界半步,否则亲友皆累,受惑自戗。”
北云既心情沉重:“如何确定是半妖族做的,你们太莽撞了。”
少年:“如何不能确定,只有半妖族经常出没在那一带山脉,也只有半妖族人善用毒物,能使出那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正因为老城主思虑周全,才没有即时去找蛟王讨要说法,没有将事情上升到两族和平的问题上。我们是在自己的地界设的咒术,若不是他们擅自过界也不会出事,这有何不妥?”
北云既凝眉,不悦地提醒:“圣子。”
小少年终于稍稍放松了些,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抱歉,城主,是我失礼了。”
北云既顾不上计较他的礼数,追问:“当时为何没有把巫人的尸体运送回来,为何没有做详细的检查?此事一直瞒着,不仅没有公之于众,连我都被蒙在鼓里,又是为何?”
少年:“对此,老城主自然是觉得没有告诉城主的必要,更没有公之于众的必要。巫人一脉只剩我一个了,是收尸还是超度,对他们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死了就是死了,巫人是没有来生的,逢着节日也不会有后人记得为他们添一炷香,烧一把纸。反倒是宣扬开来之后容易引发民众猜议,人族与半妖族的和平即使只是表面上的,也需要尽量去维持,闹得人心惶惶又何必呢。”
宋彩坐在旁边观察着圣子的表情,虽然始终不卑不亢、应答如流,但显然是早就编排好的说辞。
他的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像在家长里短:“嗯,是这么个理。但远远不止于此吧,圣子设下的这个咒术光是听着就觉得太阴狠了,何况我和城主大人全都亲眼目睹过。听说这种恶咒必须消耗施咒者和受咒者双方的血脉,所以巫人的尸体被就地取材了,咒术中用到的人血、青灰、尸油全都取自他们,哪还有尸体能带回来。圣子,是这样么?”
少年没答,宋彩便紧盯着他:“你们还捕杀了边境小村落里的部分半妖,家里出现人口失踪状况,半妖人首先想到的是去山南坡寻找,因为他们经常越过边界线,去山南坡挖药草。结果去了的人全都中了咒术,瘟疫一般越死越多,直到最后那地带本就稀少的半妖死得差不多了,户口就难查了,半妖族至今也不确定死的都是哪些人,又有多少失踪了,捕杀半妖来设咒的事情就好隐瞒了。”
北云既不是没这样猜测过,但类似的念头只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丝毫不作长时间停留,谁让涉事的是他亲父呢。此时他两眼爬上血丝,森寒地道:“圣子,回答。”
小少年脸色奇差,咳了几声:“城主……”
“不过依我所见,圣子好像没真打算隐瞒,”宋彩话锋一转,“能不能问一下,圣子为什么怕见阳光?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是不是也被咒术反噬了?是和老城主的症状一样么?”
少年不言语,默默看着北云既。北云既早已脸色铁青,却还保持着一贯的风度:“圣子还要继续隐瞒,我自不会用对待犯人的方式勉强你,只是不知九泉之下的巫人们是否瞑目呢。”
良久,少年终于开口:“老城主是为了人族的安危才做的那个决定,城主知道这一点就很好了,别的,真的不那么重要。”
“你以为的不重要,万一在别人眼里是最重要的呢?”宋彩道,“圣子,你们在虎头崖下遇到的邪祟是什么?是不是一种章鱼触手似的血藤,能发出女人的声音?”
少年闻言骤然抬起眼眸,下意识抿紧了嘴唇。
北云既和宋彩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了,是那东西不假。宋彩心道没跑,那玩意儿绝对就是终极反派,暗地里搅浑水够久了,这回终于浮出水面。
少年的心理防线被突破,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对北云既笑了一下:“城主,是我的错,我隐瞒了真相。但有时候真相不是那么美好,还会咬人,比毒蛇的牙齿更可怕……”
北云既打断他:“我想知道。”
少年不再劝了,少顷道了一声:“好。”
旁边小侍从一左一右欲拦他,他却摆摆手,示意两人都退出去守着营帐,别叫旁人来打扰。
两名侍从只得出去了,小少年便说:“见谅,他们虽不是巫人,却一直跟在我身边,是长老在游历途中买下的奴隶,对主子比较忠诚。”
宋彩隐隐觉得两个小侍从拦着圣子是有特殊原因的,赶在圣子要说出真相前阻断,问道:“说出这件事后你会怎么样?”
少年不假思索:“我不会怎样,多谢宋公子。”
“不如这样吧,”宋彩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来问,你来回答是或不是就行。”
宋彩从小少年那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隐忍中看出了端倪,北云既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但他现在的心绪比宋彩乱得多,顾不上这些。于是宋彩替他琢磨,不管是什么样的胁迫,应该都是有法可解的,只要那些真相不是从这孩子的嘴里说出来,那就不算他的锅。
但小少年却婉拒了,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笑着告诉宋彩,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不是轻易就能猜到的,光靠问答还不行,而且,他真的不会怎样。
他说,那时巫人行至虎头崖,天快黑了,便就地歇脚准备过夜。几个探路的巫人看见了恐王的宅子,想去借些干净的水,恐王答应了,还邀请他们把同伴全带过去。介于他们一行上千人,不好安排住宿,巫人们便决定借宅子外面的空地扎帐篷,总也比崖底下的顽石平坦舒适。
谁知当夜就出了事,整个虎头崖都被血藤侵占了,土地皲裂,沟壑纵横,恐王的宅子几乎被绞碎,残垣断壁上爬满了巨大血管一样的藤枝。
巫人设咒解救恐王之女后,恐王脱下一枚戒环,戒环变成一道金光索,捆住了女子,把女子带离了虎头崖。
恐王现出恐鸟本相拖住那些血藤,叫剩下的人逃命,然而他们无处可逃,因为虎头崖已经被血藤掏空了,只有他们脚下的土地是被血藤托着的,要想逃,只有跳崖一条路。
巫人们被血藤抓住,之后的事情正如小少年先前说的那样,他带着侍从逃回了雁回城,请老城主施救,结果得到了巫人全死在了边境的消息。老城主觉得兹事体大,带着人马亲自赶去查看,发现他们像是中了半妖族的奇毒,活脱脱是从里到外慢慢腐烂而死的。
场面凄惨之至,老城主怒火攻心失了判断力,当即决定去找蛟王算账,圣子觉得不妥,因为蛟王必定不会承认。于是他们合计,决定用枉死的巫人们设咒,好叫他们的亡魂亲眼看着那些越界的半妖被咒术索命,以慰藉在天之灵。
然而善后的工作还没办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有半妖的人族妻子出来寻找孩儿爹,兵士们见她也是人族便没拦着,以为她是偷跑出来挖药草的,正要翻过山岭赶回人族去,只叫她快点走。她却没走,半道拐了个弯冲进了人堆里,看见了她那个已经被放干了血的孩儿爹。
女子哭天抢地,要把事情抖出去,还要找蛟王给她做主,老城主没办法,叫士兵把她打晕了带回人族,谁知士兵出手没轻重,女子被击中了颈椎,直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