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士卿也没有回来。其实路上的时候云殊也在想士卿没回,只不过自己在家也是干等,既然知道了他的老家就过来看看,他此前说新竹姨对他很好,回来替他拜祭下表表孝心总也是好的。
村里来了人,老人们都向千年没开过口终于遇到了说话的人一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跟云殊聊天,云殊依旧温和,陪着老人们聊到了傍晚,老人们还管了他一顿饭,这个塞地瓜,那个塞馒头的。
天再暗下去,不好上山,云殊跟老人们作了别,老人们本想留他在山下,见他心意已决也没有强留,给他准备了火石,蜡烛类的让他带上山。
新竹姨的屋子是石头堆砌,除了长了些青苔杂草之外,从外头看着倒也算得牢固。云殊到的时候太阳正好落了山,借着余晖还能看清这个屋内场景。
石头围成的院墙,只围着一间屋子,院中长满了杂草,一旁的角落有个木棚的模样,没有门倒有灶台的模样,虽然已经坍塌,估计原来是用来做厨房的。石头房中空空如也,只有两张床,一张只剩下了一块开裂斑驳的木板,倒像是后来多了人加出来的,该是给士卿的,一张泥砖搭起来的床,该是新竹姨睡的。
好在石屋沿溪而建,云殊赶紧趁着最后的亮光搜罗了好些干树枝和干草,又四处翻找了一遍,找到一口破瓦罐,裂口很锋利,洗了瓦罐,又烧了水。
看着泥砖搭起来的床,担心自己一趟上去就要塌了,于是他整理了些干草铺在木板上,算是今夜容身之地。
他起了火堆,幽暗的火堆照着四面石壁,风吹动烛火,手捧起瓦罐里已经冷却了的水,望着火堆,石壁上摇摇晃晃云殊孤独的身影。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围棋……违期……卿哥,你回家吧,你不想见我,我便离开……”云殊喃喃,发着愣。
夜已深,云殊终是枕着包裹,握着东陵色,侧躺着歇下,这是士卿离开后他已形成习惯的入睡模样。
山坳静谧,夜风摇曳着苍树,飒飒风声入耳,云殊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深冬天寒,初晨重露,山中并无翠鸟醒早,昨夜睡得很浅,被冻醒了几次,又往火堆里加了几次柴禾才勉强睡去,云殊还是在他的生物钟点醒了来,柴禾堆腾着一丝烟,云殊又重新起了火,把作日老人们给的地瓜丢了一个进去,
云殊环顾四周,才猛然想起这屋里居然连新竹姨的牌位都没有。
云殊即刻出门,寻了锋利的石片和一节木头,慢慢的削,一片片木屑飞出,多少是个牌位的样子,可以竖立了,又刻了新竹的名字上去,屋里没有桌椅,云殊就索性将牌位那看着不太牢靠的泥砖床上,把刚烤好的地瓜恭恭敬敬地供上,而后下跪,恭恭敬敬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额头上沾了厚厚一层尘土。
“新竹姨,我是云殊,王哥哥取了名字唤士卿,中了举了,请您放心。我本是来寻他的,若您在天有灵,便好好护他,让他得以衣终暖,腹终裹,身康健,心常安,来年大笔……算了,我不该贪心的,他好便好了……云殊扰您仙踪了,您别见怪。”云殊说完有叩了叩首。
起身,才发现原来泥砖床上还有蜜蜂挖洞做窝的痕迹。
云殊盯着那些坑洞,仿佛能看到士卿曾在这床上拿着细树枝,挑蜜蜂的情景,小士卿蹲在床前,单眯一只眼睛,一个细长的树枝伸入床下的空隙中,拨弄几下,一只蜜蜂从缝隙中钻出,一转头,小士卿朝自己一笑,云殊不自觉脸上漾开笑意。
云殊啃着地瓜,望着山中的初晨,鲜红丹阳挂在天边,如橙黄渐变的长绸,勾着片片白云。曾经士卿也定然是与他一样,坐在门前啃着地瓜,看着朝阳。
云殊想起昨日那些老人们与他说的话,士卿从小调皮捣蛋,被村里人当成山精妖怪,也被同龄的玩伴孤立,那时的他该是怎么样的难受和孤寂,可这几年的相处,士卿本性却是极好的。
云殊想,若在千石坳的时候那些大人能对他友善些,那些同龄的朋友又能与他亲近些,士卿会不会也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少年,至少新竹姨离开后,他定然也不会远走他方,一个孩子孤独飘在这吃人的人世。
如此想来,虽然初识的时候,他也偷鸡摸狗,也赌,也滑头,可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能够如此,已算不易。
云殊又一人在山腰绕了绕,走着每一次士卿可能走过的地方,过了午,下了山,整个千石坳不大,绕了一圈回来,都还没到老人们做夜饭的时间。
老人们想要留云殊说话,云殊只说自己会在这里多待几天,不急于一时,老人们笑嘻嘻的很高兴,轻松的放了他回家了。
云殊回了石屋,俯瞰着整个山坳里间或又屋子升起炊烟,眼前忽然浮现一个画面,就在这山坳里,就在这石屋里,就在他站的位置,他一如现下望着山坳里的人家,一件披风披上了身,耳边响起士卿的声音:“日落了,你身子弱,受不得寒……”说完将他揽进怀里。
云殊一晃神,一侧身,唤了一声:“卿哥……”,身旁寒风撩过,空空如也。他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第34章 34.新竹
翌日清晨,云殊急急离开了千石坳,离开时,满脸的匆忙又带着些许的激动。
老人们一路追步,明明昨日才说好的会多住几日,陪陪几个老不死的,也给他们讲讲外头的事情,可今日就要走,老人们心中虽有不甘,却不能说什么,只追问这为何要走。
云殊只说事关士卿性命,老人们才松了手,云殊知道他们几个老的在这山坳里天长日久与世隔绝,对外头的人世太过渴求了,云殊的到来,于他们而言如旱地猝降甘霖。云殊答应了,办完了事便会再来的。老人们笑逐颜开,只嚷嚷着让云殊把士卿一道带回来,云殊应下了,老人们往他手里塞了些瓜果,干粮,目送着云殊离开。云殊深深拜了拜,转身离去,直到不见了云殊的背影,他们才收了落寞的眼神各回各家。
云殊一边赶路,一手伸进包裹里,紧紧握了握包裹里的竹筒,他相信这是新竹姨的意思,是新竹姨让他找到的。
昨夜云殊依旧合衣而睡,刚刚稍稍安稳,却莫名一阵地动,他猛地起身,地动却停止了,可房子却有了石头崩裂的声音,云殊不及细想,直接跑出了屋,伴随一阵石头瓦片碰撞的声音,一切又回归寂静。
云殊扫了扫四周,发现屋子也没塌,火堆竟也没有熄灭,只是屋子里尘土飞扬。云殊袖子捂了口鼻,探着身子进屋,发现那泥砖床却塌了,他做的新竹姨的灵位被埋在了泥堆里,云殊望了望头顶,房梁虽然有所开裂,但还算结实,于是壮了胆进屋,将新竹的灵位从泥砖堆里刨出来。云殊这才发现,原来泥砖床中间有几个泥砖墩子支撑着,并非是全部实心的。就在他将新竹的灵位刨出来的掸去灰尘的瞬间,火光映衬下,泥砖床空心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反光点,他恭敬放了灵位,捡起一旁粗一些的树枝将那反光点周围的泥砖一块块挑开,发现是一支发着暗哑光的金色物一角,因为一个竹筒包裹剩余的部分。
云殊拾起那东西,才发现是一只金簪,金簪细长,金线缠绕着一块通透的圆形白玉,每一根金线末端都绞着红色的玛瑙珠子,俨然月下傲梅凌霜的意境。
云殊第一时间反应,这是新竹姨的,再一想,新竹姨若要是有这金簪怎么还会在这千石坳里生存,这金簪足够她带着士卿在外头置办一所宅子,安然此生。
可此前老人们告诉他新竹一家在这千石坳都不知道多少代了,都是规规矩矩的山里人,怎么都不应该会有这样的东西,且要藏在泥砖床里。这种做法,即便不是赃物,也是轻易能见人的东西。
思索间云殊已经将发簪上的灰尘擦去,转身凑近火堆,细细端详,才发现这簪子的背面竟还镂着两个字“王倩”。王倩——与士卿同姓,大概率是士卿父母辈的东西。
士卿总说自己不记得娘亲的模样,连爹爹是谁都不知道,那这个东西是不是可以让士卿知道或者回想起他的身世。
思及此处,云殊又回头去捡了竹筒和那本包着金簪的破烂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