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公公的小傻子(65)

是的,没错,正在此时,药贩子又出现了。

窦贵生一早就怀疑军中有陈国的奸细,否则怎么骚动一开始,就有传闻说陈国有药,赶紧求援陈国吧?

但此刻他来不及顾忌这些了。一个个活人在他眼前倒下,一具具尸体化作呛鼻的黑烟,一块块巨石前赴后继,当空滚落。

“先生要怎么做?”鹿白托着下巴看他。

“先生”两字叫臭名昭著的窦公公豁然开朗。为人师表么,一辈子总要做件像样的事,才对得起先生一职。他当真思索起来:“唔……不如做回卖国贼怎样?”

鹿白鼓掌:“我早就看你像卖国贼了!”

窦贵生失笑,用笔杆敲了她一下:“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鹿白捂着脑袋:“你不好又如何,我又不能离了你……”

他立刻转过脸不说话了。

窦贵生一向喜欢逞能,现在,他妄图凭一己之力,将即将倾颓的大周拉回那么一点点。他召集了心思各异的众将,用他游刃有余的手段,毫不费力地查出了陈国的奸细。

这奸细倒是没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一身正气地立在窦贵生面前:“药有,不白给。”

“要多少?五万,十万?”窦贵生只道陈国是要钱。

那人却摇头:“不要银子,只要一个人。”

窦贵生:“什么人?”

“奉女皇之命,追讨叛徒。”那人施施然解释道,“蔺城一役,我军中的奸细是谁?”

窦贵生愣了,没等开口,便听那人朗声道:“说出人名,灵药三日内送至。”

窦贵生应当犹豫,应当拒绝,应当撒个谎,但他忽的意识到,连鹿白都能想通,他为何还要自欺欺人?卖了一个细作,换了一城人命,值当吗?

鹿白“哇”了一声,跃跃欲试地望着他。于是,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颛生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颛生_ 、人尸悦

爱你们!

第38章

时间在鹿白身上是主观的, 几天时间,她觉得已经跟窦贵生过了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 又那么短。

陈军的“灵药”送来时, 鹿白终于被钦差大人恩准, 得以钻出帐篷透口气。脑袋刚一伸出去, 她又嗖地一下缩回来了。

“太臭了。”鹿白把口鼻裹得严严实实,才嘟囔着走了出去。

“快好了,快了。”唐王虚弱地缩成一团, “窦公公果然有办法。”

林御史眯缝着眼看他们, 等他们看过去, 他又立马冷笑一声转开视线。

满载药剂和水囊的马队从山背后稀稀拉拉地走近。药贩子们行动很快,说是三日内送至,实则窦贵生“卖国”的当天就来了, 仿佛已经等候多时,就差内应发句话了。

但这次来的药贩子跟往常的不太一样,他们麻布衣下是紧身的软甲, 在孟夏的山风中隐隐显出清晰的纹理,叫人不禁心生惶恐,心生猜忌。不安的情绪在城中飞速蔓延, 众人纷纷怀疑,陈军伪装成这样, 会不会是在药和水里下了毒?

窦贵生找那奸细来试药,他倒是很痛快,一仰脖喝了个一干二净。观察了一整天, 确定人还活蹦乱跳,刘县令才下令将药分发下去。

窦贵生心知对方就是故意的,估计一早就藏在山那头,等着时机恰当,便带着救命之恩堂而皇之地来炫耀军威。就差打着军旗过来了,怎么这么招人恨呢!

但他们没有药,没有退路,没有办法,只能依靠旁人的施舍。

林御史说:“百姓命硬着呢,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是天灾不断,也没见他们死绝啊!”

死绝的不是你家人,自然命硬着呢,窦贵生心中哂笑。

且不论争端如何,疫情算是暂且稳住了。

充县房屋损毁严重,只有几处屹立不倒,其中一处便是菩萨庙。鹿白很是好奇,途径那处时非要进去看看。

窦贵生寻不到人,吓得头皮都麻了,最后终于在缺了个角的破庙里找到了神采奕奕的鹿白。他忍不住端起老父亲的架子,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城里乱成这样,瞎跑什么,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吗!再有下次你等着!”

声色俱厉,动手动脚,就差没掐她了。

手腕抬起时,露出一串细密缠绕的佛珠,乍一看似乎有百余颗。鹿白霎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惊讶道:“你是窦贵生吗!”

窦贵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难道你是?”

鹿白却不信。

“呔,何人假冒钦差!”她跳了半步远,手指一甩,冷声大喝,“菩萨在上,胆敢放肆!”

窦贵生绝不会信佛,这人一定是六耳猕猴假扮的。

窦贵生一口气没上来,抬手捉她放肆的指头。摸到手指上无比熟悉的两处薄茧,鹿白才惊讶道:“真是你?!你,信,佛?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窦贵生动作微僵,不自在地把手藏到袖子里,瞧着还要斥上两句。鹿白立马指着开了瓢的菩萨像:“佛门净地,不得喧哗,要遭报应的。”

她以为窦贵生会好生嘲笑她一番,或者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但出乎意料地,他似乎被“报应”两个字吓住了,竟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噎出一个响亮的气嗝。

“唔……”他背过手站在菩萨面前,“你来做什么?”

鹿白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地拜了拜:“那天我在心里求菩萨,我不想死,我想看日出,我想见你。菩萨果然听得见,每样都帮我实现了。可见菩萨待我还是极好的。”

她坚决不承认是傻人有傻福,只道是冥冥之中得了菩萨庇佑。

窦贵生转头看她。

她闭眼拜菩萨,菩萨垂眸望她。

跟睡着时同样的神情,却第一次在白日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因为颔首而模糊不清的下颌线,淡漠又欢欣的嘴角,挂着薄汗的鼻头,倔强地翘起的两根发丝,严丝合缝、抵在额头上的手指。

她沉静得如同一尊菩萨。

于是窦贵生心想,可见菩萨待我也是极好的。

那天夜里,他接回鹿白,端详着她沉睡的面孔。许久之后,他茫然地收回视线,不知所措地从帐内溜走。

死尸和火光在他眼前缓缓后退,腐臭和刺鼻的气味从他鼻尖流走,眼泪顺着夜风从下颚滚滚滴落。而他失魂落魄,无知无觉。

他心想,窦贵生这辈子做尽坏事,为什么遭报应的却是她呢?

她背地里说他的话,他总能第一时间从苏福那知道。是以他知道她曾说他有股“死气”,说他“比疫病还可怕”。

她说得很对,她被他传染了。此地百姓说得也对,不祥的窦贵生来了,途经之处哀鸿遍野,恶果累累。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彷如一个没有三魂六魄的野鬼。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恍惚的视野中忽的出现了一尊菩萨像。

慈眉善目、裂成两半的菩萨立在坛上,月光从缺角的房顶漏下,照亮了菩萨慈悲而怜悯的脸。

他忽的跪了下去。呆愣片刻,又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庙内。

他心想,菩萨啊菩萨,老窦给你跪下了,行行好,救救她吧。

他又想,人生在世,哪能没有后悔的时候?现在他就后悔,后悔赶她走,后悔害了她。她连命都要没了,要是连爱情也被剥夺了,那着实太可怜了。

谁也没法抢走属于她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行。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夜里,他就已经是她的了。

他额头撞上地面。菩萨啊菩萨,老窦给你磕头了,开开眼吧,你罚错人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再不会赶她走了。

果然,菩萨听见了,还真的帮他实现了。

从那时起,窦贵生便开始信佛,此后数十年,他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佛教信徒。也是从那时起,他突然明白杨信的大哥为什么出家,突然了悟“受了刺激”这几个字后是多少无法言说的沉痛。

如入火聚,得清凉门。他火候不够,还有得练呢。

鹿白祈祷半晌,终于睁开了眼。而一旁的窦贵生却紧紧阖拢双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似乎正琢磨着怎么将菩萨千刀万剐。

鹿白心中一惊,再度闭上眼,心中补了两句:菩萨在上,不管他说什么,都是瞎编乱造,如有冒犯千万恕罪,信不得,都信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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