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亲爱的,」Evelyn笑意盈盈,「以后你大可以这么叫,我向你保证——我儿子会气得跳脚。」
是亲生的。Dipper在心里感慨。
天色有些昏暗,Evelyn起身,划亮火柴,给蜡烛点上。
「Cipher夫人您是恶魔吧。」Dipper挑起一边眉毛。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用恶魔火焰照明吗?」Evelyn吹熄火柴。她微微侧过身,逆光而立,面容模糊不清。
「Dear Pine Tree,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Dipper将杯子送到嘴边。
「……Bill的意识深处,他最难以忘怀的记忆。我说的对吗,SHADOW?」
「你说的完全没错,」她举起烛台,并无被冒犯之意,「这个世界是假的,蜥蜴人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她承认的太过坦然,坦然到Dipper甚至没法继续。
而Evelyn自己却说了下去。
「Bill……『我』的儿子做了件愚蠢的事。非常愚蠢,他因此抱憾终生。」
年轻的恶魔想起他们刚回来不久,三角恶魔弹奏木吉他所讲述的那个故事:
「突然有一天全灭了。不只是星球,整个宇宙都没了。」
Evelyn的声音在他耳侧流淌。
「他很聪明,从小就很聪明。在恶魔里Bill的智商也数一数二,可Dear Pine Tree,你知道吗?巴别塔从未建成。」
女人闭上眼。
Dipper默然。
他当然知道,巴别塔从未建成也不允许被建成。可他们对知识的需求无底洞一般,他们对知识上瘾。
如果客观世界已经没法满足他们了,他们就会主动去「制造」满足。
无视道德,无视法律。
以至于最后,万劫不复。
「他做了什么?」Dipper很轻很轻地问。
可事实上他也不用问,映入眼帘铺天盖地的红早已说明了一切。
Mrs.Cipher用同样的音量回答:
「他打开了潘多拉之匣。」
「Bill本来没想过这样。他自大、狂妄,但还没到毁掉一个宇宙的地步。」
「可他太想要碰到知识的终点了。但是世界的本质哪里是那么容易发现的呢?越是通天之路,越是艰难险阻。」
「他算错了一步。」
Evelyn睁开眼,血从眼眶深处满溢而出。
「于是整个世界都跟着错了。」
她提着裙子走在前方,Evelyn对这个世界很熟悉。她带的路不一定是最好走的,但确实最安全的。Dipper跟着她爬上爬下,听她讲述许久之前的末日。
「先是魔力膨胀——是的,是膨胀,不是枯竭——我们,恶魔,拥有了难以想象的魔力。空气中也是。于是我们放纵自己,尽情挥霍魔力,却没想到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那并不是星球的馈赠,而是星球的自毁。它透支了许多年后的魔力,让我们错误判断状况。接着,第一个魔力过剩者出现了。」
「他爆炸了。」
Dipper呼吸一滞。
「他体内没法容纳这么强大的魔力,所以他爆炸了。但那时候我们还不懂,或许恶魔反应过来了,但是那些清醒的声音怎么敌得过愚者的狂欢呢?」
Evelyn的侧颜冰冷,她的眼里映照血红的末日。Dipper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它出现的如此突兀,可它又如此合理,Dipper甚至没有驳倒它的理由。
Evelyn Cipher或许是那些「清醒声音」的一员。
「不能适应突然增多的魔力的恶魔最后爆体而亡,而能适应的……都变成了你若见到的模样。」
蜥蜴人。
「它们不再拥有智力,连思考都被本能代替。我们用了那么久站到怪物顶端,结果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我们就退化成茹毛饮血的『怪物』。」
「恶魔倚仗的便是火焰,可由恶魔异化来的『怪物』对火焰存在完全抗性。我们能怎么办呢?」
适应者成了怪物,不适者成了废物。而夹在中间的、苟延残喘的、货真价实的恶魔们成了食物。
蜥蜴人的食物。
「火焰是恶魔的标志,蓝色火焰的诞生就意味着提醒蜥蜴人『这里有恶魔』。多么可笑啊,火焰的王却连自己的火焰都没法使用,只能学着其他物种,笨拙地点燃蜡烛。」
可Mrs.Cipher没有笑。
「在那之后,星球魔力就彻底枯竭。」
植物不再生长,空气里不再产生魔力。
星球死去了。
「而始作俑者Bill Cipher,成了唯一的生还者。」
她示意Dipper往下看。
Bill扶着剑,站在尸堆之间,他抬手斩断攻来的蜥蜴人。断成两截的尸体就那么堆在脚边。
他喘着粗气,血顺着脸颊流淌。金发被血弄脏,污浊不堪。
「罪人成了胜者。」
有只蜥蜴人等候多时,它一直紧贴着地面,在Bill疲惫不堪的时候猛地扑过去。金发恶魔躲闪不及,他被狠狠扑到腥臭泥泞的血池里;剑刃脱手而出。
「他必将污浊不堪。」
爬行类四肢紧紧桎梏着他,恶魔肩膀直接被指甲贯穿。蜥蜴人的脸还是人脸,秀气的很,但是它张开嘴的时候没有半分恶魔的影子——嘴角咧到耳根,分叉的舌头从满嘴獠牙里探出,口水顺着齿缝滴落。它对准Bill的脖子咬了过去!
「他被罪孽束缚至死,梦魇挥之不去。」
但Bill又怎么会是那么好解决的?火焰贯穿蜥蜴人腹部,它不能再移动分毫。那些火焰并不是单纯的火焰,它们化为蓝色楔子,而锁链的另一端没入Bill掌心。
Bill喘着粗气,火焰散去,锁链消失不见,失去支撑的尸体砸在他身上。他用尽力气推开尸体,颤抖的手摸住剑柄,他借力从血肉里爬起。而衣摆还在滴着血,
他的外套已经被血洇透,白衬衫被染红。
金发恶魔抬头,那只空洞洞的眼眶往外汩汩流着血,眼眶附近的肉外翻着,还是粉嫩的颜色。
那只眼睛根本不是最开始就没有的。
Evelyn说:「他永远不得超脱。」
Dipper却没有着急下去,他选择直视Evelyn的眼睛。恶魔注视恶魔,年轻人比Evelyn要年幼的多,可是他注视Evelyn的视线冰冷、无情,仿若刀割。
他对Evelyn是有那么一点好感没有错。
可这份好感不会影响Alcor的判断能力。
「你到底是谁?」
利刃悬于头顶,只要年轻的恶魔一挥手就可以将女人贯穿。Evelyn的出现太凑巧,假如她说的都是真话……
正因为是真话,才显得格外可怖。
风卷起空气中游荡的血腥和腐臭,而Evelyn在这令人作呕的风里,轻轻将乱发别在耳后。
她脸上一直挂着让人舒坦的微笑,仿佛对头顶的利刃并不知晓。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就心知肚明吗?」
Dipper看着她,任凭血腥味的风吹拂。
他挥手,撤了达摩克里斯之剑。年轻人声音笃定,却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悲意。
「你是残渣。」
他又加了一句:「你不仅仅是幻影,你还是残渣。」
Evelyn是十年后的Mabel,也是穿着纱裙的Jennifer。
她存在于Bill意识最深处,无时无刻不提醒着Bill故乡的惨状。
她并不是真正的Cipher夫人。
「你是他罪恶的化身。」
Professor Pines想起一个人。
不,那家伙不能说是人,充其量是个虫子堆而已,连自我意识都是别人赋予的。他知道自己是幻影,知道自己的职责。
却坦然接受了自己身为幻影的命运。
Evelyn还是笑着,既没有因为Dipper的话动怒,也没有反驳。她淡定地顺着Dipper话尾说了下去:
「我是幻影,是Bill记忆里的Mrs.Cipher的影像。我也是残渣,只能不断重复Mrs.Cipher死前的一段时间。」
所以她脸上的污垢擦不掉。
「可你有自我意识。」Dipper皱眉,一针见血。
她笑着摇头。
「是啊,我也很好奇。本来我的任务只是负责提醒Bill不要忘记末日而已,一直、一直,不间断地提醒。」
Evelyn慢慢敛了笑:
「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愿意看孩子受苦的母亲呢?」
她握紧双手。
「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Dear Pine Tree。」
Dipper沉默。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又一道身影,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身影。他们给予过温暖,也化身过梦魇。那些流光最后化身成一张面孔。
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少女将双手负于身后,对他扯开一个没有阴霾的笑。她有双漂亮的榛色双目,笑起来的时候温暖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