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已经被人拿走了。”
“明明大家都约好了晚上一起来通关。”
“总会有戒备着所有人的人存在的,先出手的人能够抢占先机,越是将斗争法则奉为圭臬的人,越是自以为是的人,就越容易被这种投机的心理和情报先知的诱惑所打动。”
苗木侧头看了他一眼:“狛枝君早就知道了吗?”
“怎么可能。”狛枝笑着说,“只是根据结果反推回去的无端猜测而已,连证据都没有……话说刚才苗木君也有点察觉到吧?谈及小泉同学的死亡时,有两个人明显表现出了异常心虚的态度,西园寺同学和九头龙同学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若论洞察力,除了身具侦探才能的雾切小姐,苗木实在找不出比狛枝更厉害的人了。
他手上抓住手柄操作着游戏,随着屏幕中故事情节的进展,整个人身体却忽然歪了歪,半靠在狛枝身上,垂下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惊愕凝重的神色。
兴许是作为一名曾旁观了解过部分事实的知情人,所以才能在这看似单调乏味的游戏中发现制作者所怀的极大恶意。这当中的每一句人物的台词、每一步剧情的展开,对相关者来说都是极刻意极讽刺的影射……苗木诚毫不怀疑,打通了结局的那个人会如何被强烈的愤怒与悲痛情感笼罩,没人能对至亲的无辜惨死而无动于衷。
绝非那种简单粗暴的洗脑视频所能产生的效果,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某人设计的致命陷阱,一旦经由好奇心的役使打开了机器,就注定已经踏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黄昏症候群》,这是一款再现了超高校级黑道九头龙冬彦的妹妹被人杀害案件始末的游戏。而作为超高校级摄影师的小泉真昼,曾为了作为挚友的凶手,选择了隐瞒涉及案件真相的照片,使这起案件最终以校外暴徒意外谋杀的结论告终。
若只是单纯将大家失去就读于希望之峰期间的记忆的事情公布于众,除了因忧心患病母亲的状况而选择剑走偏锋的花村以外,其他人可能甚至不会有所动容。
可若是告诉你,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在你失忆期间被害惨死了呢?
就像当初苗木和他的同学们一样,大家会迫切地想要离开囚笼,想要探求事情的真相,离开的欲望将会攀升至极点。
但是,假如,你又得知了一个震撼性的事实:你的仇人其实就在你的身边,并且,杀了她,你就能离开这个孤岛。
森冷的寒气循着发颤的指尖窜入骨髓,苗木凭空打了个冷颤。
——越界了。
身边人的体温非常温暖,但这并不能令苗木如坠冰窟的精神好受些许。游戏结束以后他也没放下手柄,而是怔怔然思索了起来。
他冷不丁意识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实:黑白熊正逐步将现实世界中曾诱发前辈们堕入绝望的诱因一个个引入这个虚拟世界,再继续这样下去,前辈们要是完全找回起他们失去的所有记忆,他就无法阻止未来机关将会处决大家的决定,无论是放任绝望蔓延还是坐视将信任托付给他的前辈们走向末路,一切就全完了。
这种令他感到疼痛的想象一度被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案件的苗木抛到了脑后。他显然极为努力,在搜查的环节一直竭尽所能地帮助大家整理线索,哪怕是在不被允许发言的学级裁判上,脸上也从未流露出动摇气馁的脸色,镇定地视一切黑白熊的恶意挑拨于无物。这些表现自然也被始终看向他的狛枝巨细无遗地尽收眼底,目光一错不错,近乎贪婪喜悦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直到风波平息之后,午夜梦回,苗木久违地做了个很寒冷的梦,梦中是一望无际的深海,海潮涌动,水下是熟悉的、腐朽的,黑与白的色彩交汇的破碎棋盘,还有陷入沉眠的狛枝凪斗,那张毫无留恋的安宁脸孔令他忍不住心生惶恐。
从近两年分开的这段期间,他甚少有梦,可一旦沉入梦乡,梦境中的主角绝对只有他与他,无论是源自过去的梦幻泡影还是他在原地凝望着狛枝遥远的背影,总是他们,只有他们。
哪怕只是徒劳无功的相互追逐,他们的命运却早已交汇在一起。
“苗木——苗木君。”
游离的意识逐渐归位,汗湿的发丝沾在额头的感觉有些冰冷黏腻,然而身体的感觉却很灼热……苗木迷糊地睁开眼,迎着从上方窗户洒落布满屋内的清冷月色,温柔凝视着自己的浅绿色眼眸比湖水和月光更加湿润和美丽。
非常、非常令人怀念,怀念到他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属于真正陪伴他成长至今的狛枝前辈的目光。
苗木张了张口,心里像是什么满溢了出来,一时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任由狛枝微烫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就这么默默地仰起头,注视着他的脸孔。
“活下去,苗木君,带着我的幸运和希望一起,你必须活下去。”
狛枝脸上的微笑,就和他们一同身处生死边缘的时候一样。苗木怎么能忘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的狛枝前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推开了拥抱着的自己,把最可能生存的机会留给了他。
终于钻出骨髓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细细密密地漫上了心间。
蓦然惊醒坐起的苗木这才发现狛枝脸颊上泛出的不太正常的潮红,还有他涣散失神的瞳孔,紧紧相贴的肌肤传来对方身上的惊人热度,狛枝靠坐在床边,眼帘轻垂,有些虚弱地轻轻喘息着。
来势汹汹的高烧。
苗木一下就慌了神。
第80章
月光渺远。
天空澄澈,深蓝的上空漂浮着游离的轻云。窗外比寻常的夜晚泛着更加清冷一些的湿润水汽,在空气中凝聚成淡色的雾气,夜色如梦。
架在水上的木屋群落安静伫立,其中一间深夜里点亮了灯光,苗木仓促起床时差点被落到地上的衣服绊到脚,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才扶稳了床头柜,残存的倦意侵蚀着神智,他还迷糊着有些似醒未醒,正要弯身去捞外套披上出门,还未挪动脚步就被握住了手腕。
牵引的力道向身后拉了拉,他回过头,狛枝还维持着半边身体探出床边的姿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迎上苗木看来的目光,眼梢微弯。
“苗木君,我想起来了。”
少年的脸孔氤染上冰凉的室内灯光,额发遮覆过半的额头,打下朦胧的浅影,清隽的眉目轮廓清晰,五官精致俊秀,肤色苍白而细腻,若有似无地透出了脆弱易碎的气息。
半掩在长睫下的他的眼珠是漂亮的深青色,清冽而幽邃,恰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苗木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狛枝的手指轻轻圈住他的手腕,拇指恰按在腕骨凸起的位置,似是有些不安的,指腹摩挲了一下肌肤才放松了力道,那轻微的感知稍纵即逝,苗木都难以判断是否只是他一瞬间产生的谬感。
“什么想起来……”困惑的神情一闪而过,苗木迷茫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的疑问戛然而止,他顺着狛枝微不可查的挽留力道回过了身。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说是全然的喜悦也不尽然,说是全然的难过也不尽然,或许有些不上不下的复杂……苗木半蹲跪在床边,双手捧住狛枝微烫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贴触的肌肤传来属于对方的热度,钻入骨髓又溶入了血液。
夜晚那么凉,你又是那么温暖,他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度。
“你想起来了什么呢……是我吗?”苗木笑笑,眼底透出了很明亮很温柔的波光,低低呢喃,“呐,我是谁,狛枝君知道吗?”
被蛊惑一般,狛枝失神地在极近距离凝视着他微笑着的脸孔,无意识地翕动嘴唇。
“你是……我的幸运。”
你之于我,幸运之于我,都是理应与生俱来的、注定如影随形的,时人常言命运总是福祸相依,那么,你一定是光明的礼赞、希望的曙光。
苗木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他稍一疏忽,失控的情绪就泛滥成灾,牵丝成缕地笼络住狂跳的心脏。
该去反驳他,哪怕是用谎言也好,这时候不该是放纵自私感情的场合。理智这么说着,但大约是一种名为魔障的力量攫获了浑身的细胞和神经,眼神动摇,他无法发出声音,语言的酝酿阻塞在喉,徒劳地张了张口,胸膛起伏,整个人差点被遽然而至的情感冲垮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