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嬷嬷对于来的这位很是头痛,侯府来的人没有明说那人身份,但看其举止谈吐俱佳,想也知道是个犯了错的贵人。
主子不是主子,奴婢不算奴婢,不上不下的。再加上那位的性子本就冷冽,等闲绝不让她们靠近,她也歇了搞好关系的心思。正巧新来了个杂役,说是犯了错才来的,郭嬷嬷看她毕竟在主子身边待过几年,定然知道怎么侍候那金枝玉叶,就将看顾谢暮白的任务交给暗香。
往日暗香时常给白栀下绊子,如今狭路相逢,她自觉地跪下。
“奴婢所做的事奴婢承认,还请姑娘不要怪罪到其他人头上。”
白栀带了几分好奇道:“你倒说说,不要怪罪的究竟是谁?”
暗香语带哀求:“求你放过奴婢的主子,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谢郁离还好端端的在永安侯府预备考试,剩下的自然只有谢暮白。
“那他最近过得如何?”
明明听到他的消息,她却只能装作漫不经心,用略微带点好奇的语气问话。
暗香看了一眼郭嬷嬷,郭嬷嬷摇摇头,她还没有告诉二姑娘这个消息。
不过也对,府里的事决不能外露,就像暗香知道二姑娘调换了人,就算失势照样守口如瓶。
谢栀颜一定很恨这个抢走她身份的人,说不定特地到来也是为了观赏败者的狼狈不堪。
基于这个认知,她不想看白栀听到消息后欣喜若狂的神色,于是把头埋得更低:“那位走了。”
暗香用平淡的语气复述事实:“我来的时候,就见那位染了风寒,时常咳嗽,有时还会咳血。后来病情加重,卧在床上不起,彻底没了气息。”
良久的沉默以后,白栀方出声:“他在哪?我去看看他。”
暗香只摇头:“前几日就下葬了,夏日停灵不了太久,您永永远远都见不到了。”
她只重复一句:“带我去见他。”
郭嬷嬷不敢违命,带她去了后山,谢暮白的坟墓就选在一处荒凉的草地,泥土是新挖的,很是潮湿。墓前有一块木牌子,只写了一个谢字。
她抚摸着那个谢字,一笔一划。
郭嬷嬷捉摸不透白栀的心思,又上前小心翼翼道:“那位还有一些遗物存在旧屋子里,姑娘可要去看一看,权当睹物思人。”
按照原路返回,郭嬷嬷取钥匙打开门,躬身请白栀进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望而却步,而事实上她一步迈过门槛,从外往里慢慢观看,好像就能凭此了解他的生活作息。
屋子很是简陋,她看了一会儿,就将全部布置纳入眼中。
路过床榻时,她的脑袋被什么打了一下,抬起头一看,琉璃灯的穗子与面部亲密接触,毛茸茸的。
这张拔步床本就低矮,再加上她梳的堕马髻,头发很容易就碰到了灯笼。
她百般细致地将缠着床架子的绳子解开,将琉璃灯放入掌中。
不知何时修好的琉璃灯重新焕发光彩,在受到阳光映澈下反光,折射到少女脸上,恰如心情明暗波动。
从抽屉找来一支蜡烛,她将蜡烛放在玻璃罩,手下碰到一点东西,拿出来一看,琉璃灯里竟藏了一张纸条。
手指轻微颤抖着,她把叠好的纸条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纸条上写了什么。
第47章
“希望谢暮白可以脱离反派光环。”
那眼熟的字字句句,白栀瞬间哭笑不得。
上元灯会的她,还在担心谢暮白随时会黑化,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他。
她只不过随便把自己的突发奇想歪歪扭扭写上,竟被他偷偷珍藏到现在。
明明是无心之语,而今斗转百回,确实算是实现。
她却一点都不高兴。
这可难住了郭嬷嬷,本以为是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胜者来看败者惨状。而这位贵人从一开始来临时掩饰不住的喜悦变成愁眉紧锁,难道又心软纪念起姐妹之情?
侯府的事儿果然搞不懂。
郭嬷嬷试探道:“姑娘,这盏琉璃灯就由您带回去吧,权当是个念想。”
白栀面无表情地抬头,将郭嬷嬷惊了一惊。
“不许为难暗香。”
“奴婢怎么敢。”郭嬷嬷赔笑。
能够让一向掐尖要强的暗香出声求情,谢暮白一定做过什么实际行动让她另眼相看,看郭嬷嬷对她的态度,估计过得勉勉强强。
原先的请求放过暗香,不过是怕走兔死而走狗烹,以攻心卸下谢郁离的防备。
而这次,她承认自己圣母了一回。
路过庭院时,暗香正在提水擦拭家具,郭嬷嬷喊住她:“你去柴房拿把剪刀和篮子,后山的葡萄啊李子啊桃子啊差不多熟了,以后你就专门在那收果子。种花种树你不会,摘水果总该会了吧?”
擦擦满头大汗,暗香低头称是,打算把手头的活做完再去,这样才不会惹人嫌弃。
换作以前,她连拿点东西都要拈轻怕重,而今搬搬抬抬不在话下,也正因长了力气,她才有底气反抗院子外面那些游手好闲的汉子。
因着他们是佃户,郭嬷嬷素来不太理睬他们偶尔的动手动脚,暗香毕竟在内院长大,算得上半个姑娘,耳濡目染的也都是君子好逑,在她眼里,谢郁离般的彬彬有礼才算上佳。
即使是以庄户的眼光来看,那些人委实不大尊重,嘴里常冒出疯话,一会儿堵住暗香问她的赎身银子是几何,一会儿又问郭嬷嬷能不能卖了暗香,好买来做个小妾。
郭嬷嬷暂时摸不清暗香底细,提防她东山再起,推脱了几回,却没有明令禁止他们靠近。
暗香忍受不住,蹲在台阶埋头痛哭。
门里的那位听得后,很不耐烦地想要赶她走,暗香抽抽噎噎地,把事情一一道来。
恰巧闲汉几次三番没得手,心痒难耐,竟搭了梯子从外墙爬到内院,暗香更是一阵惊吓,也怪不得她,要是那汉子从她住的那边走出来被人看见,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谢暮白病了许久,病容憔悴,汉子不过瞧了一眼便自觉嫌弃,奔着暗香而去,又将油腻得作呕的情话说出来,还拉住暗香不许她躲开。
一块砖头飞来,将那只脏手砸开,谢暮白赤手空拳,用了不到三招,就将汉子打个半残,连人带梯子扔出墙外,那梯子被谢暮白一掌碎成十几块,压根看不出原样。
那汉子顺着冲击力落到一处水沟,吃了几口泥,喝的酒吐出来后总算清醒了,对外只说不小心摔了,绝口不提是被揍的。开玩笑,他今年的土地税还指望谢家允一允呢,要是让人知道他翻进谢家名下田庄,怕是会当成盗贼打死。
经过这件事,暗香顾不得那些伤春悲秋,整日介也不再感叹谢郁离薄情寡义,而是忠心耿耿侍候谢暮白。
谢暮白只冷冷回了一句:“我只是看那个人不顺眼,他吵到我休息了,你不必对我感恩戴德。若是有一天你吵到我,我照样这么对你。”
暗香只得退了出去,只准点送来一日三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早在冬苑时,就听说二姑娘和四公子水火不容,暗香对于谢暮白都是满心满眼的偏见,即使他打跑了骚扰她的人,暗香依旧不敢太过接近这位传说中喜怒无常的主子。
某日,她送饭时不小心打翻砚台,第一反应就是跪下请求惩罚。
谢暮白捧着书看她一眼,抬手让她起来,去柴房弄些炭笔。
出去的瞬间,暗香听见里面的人幽叹。
“若是她的话,必定装疯卖傻,说不定还会说是特意给我推荐新的书写材料。”
暗香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她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却明显感受到谢暮白此时的心情十分落寞。
对于谢郁离的话语不理解,暗香的心理是不服气,可到了谢暮白这里,她却只有无可奈何。
谢郁离对于他人的理解向来可有可无,若出现了这个人,他会敞开心扉相迎,若没有这个人,他亦安然无恙。而谢暮白则是把心门封闭,不许任何人有一丝一点接近。
暗香在这道门前望而却步,在她眼中谢暮白还是女子,产生不了其他的感情,只能坐在台阶上,掐点算着早饭、午饭、晚饭时间。
毕竟再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误打误撞闯进心门。
她迷糊,分不清自己喜好,和讨厌的人走得很近;她好奇,总是老虎须上拔毛问及旧事,还懵懵懂懂不自知;她莽撞,趁过节出逃城门,出逃计划还没有成功,就被坏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