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近芳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舒逸仁说这么正经的话了,知道他肯定是走投无路才把孩子带来让他这里。他便应道:“今日你把他带来,我必当用心教导。他如果像你一样有那过目不忘的能耐,我也必定会倾其所有培养他成才。”
舒逸仁起身鞠躬道谢:“大恩无以为报!”
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每每想到都是不免伤感一番。
自打满清被推翻后,严近芳时常想起当年的舒逸仁嘱托,现在也是时候把当年舒家发生的事儿跟陆语迟做一个交代了!
天可变 语迟可归
一日午后,严近芳将陆语迟叫进书房,“如今,你也算是长大成人了!我也是对得起当年你父亲的托付了,这往后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陆语迟没想到严近芳会突然跟他谈论这么深刻的人生课题,一时有点懵了,“我……没有什么打算。往后就想和严阔大哥一样,留在书院教书。”
严近芳:“你与严阔不同!”顿了顿,接着问:“你父亲去世这么久了,可曾想过回京里看看?”
陆语迟不明白严近芳的意思:“我……没想过回去。”
严近芳:“当年,你父亲让舒六带来了两封遗书。一封给你,一封给我。给我的那封信里,特意交代我不要放你回去,京中凶险万分!假如有一天……有一天满清大势去了,天要变了才能放你回去。如今朝廷被推翻了,你……是时候回去看看了。”陆语迟见严近芳说得云淡风轻,像是一早就打算好他一定会回去。
严近芳从书架上一个匣子内取出了一封信交给陆语迟。
陆语迟从信封当中去除一张纸,展开来一看,纸上只写了一句话,“天可变,语迟可归!”他一眼就认出了是父亲的笔迹!不由好奇,父亲这话的究竟什么意思?“这是我父亲写的?这是什么意思?”
严近芳知道他一直对父亲和舒家有怨恨。他看着陆语迟长大,这么多年都无法打开着孩子的心结。今天既然要让他回去了,就把这些年想说没说的话都告诉他。
他叹一口气:“你这孩子天赋过人,能过目不忘,像你父亲;聪明伶俐,像你母亲!也算得上我生平教过最聪明的学生了。可唯独一点,你啊!心思太深沉,凡事喜欢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你都不曾问过一句,当年你父亲怎么会突然过世?他为什么不让你回去奔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就真的一点不关心吗?”他们师徒间第一次谈论这么沉重的话题。对于舒家的事情,严近芳不愿在陆语迟面前提起。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心里十分心疼陆语迟。
陆语迟低头沉默了很久,抬起头,依旧是神情冷漠,“当年我一直随母亲生活在外面,与舒家的人并不相熟。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远在西安也不知道!”
严近芳听着他这一如既往的倔强口气,不由叹气,又问了他一句,“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你父亲不把你和你母亲带会舒家吗?”
陆语迟再次沉默,然后拉低了声音说:“因为我母亲的出身不好!”
严近芳似乎是没想到陆语迟竟然知道他母亲的身世,有些吃惊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陆语迟低头,没再说话。
严近芳看他不说话,接着说:“其实,你祖父和佟夫人一直都同意将你母亲和你接回家的。佟夫人是大家闺秀,不会为了你母亲的出身为难你们。坚持不带你们回家,是你父亲的意思。”
陆语迟点点头,先生的话跟他从小到大的怀疑是一致的。他一直觉得父亲不带他回去,大概是觉得母亲的身份上不得台面。父亲一向道貌岸然,母亲和他算是父亲的污点!
严近芳接着说:“你不必怀疑你父亲对你母亲的感情。当年他一眼就看上了你母亲,不顾一切非要将你母亲带回来京城。”说到这儿,严近芳低头咳嗽了一声,接着说:“他本来想着等你出生就带你们回家。让你认祖归宗,给你母亲名份。可是还没等你出生,你父亲就接到了一个差事。“
陆语迟有点迟疑地看着严近芳,究竟什么事情能让父亲改变心意?
严近芳:“这件事,你祖父曾经做过。因为这差事办得好,所以你们舒家生意越来越好。富贵荣华,皆因此事!”说着说着严近芳的表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陆语迟听他这么说,更加的好奇,“究竟是什么事?”
大人物
严近芳:“修葺皇陵,你们舒家负责玉器供应!”严近芳停了停,接着说:“当年,你祖父已经年迈。这差事就落到了你父亲的头上。但是与他共事的还有一位,你父亲和舒家的事情怕是跟这位大人物有莫大的关系!”
陆语迟问:“什么大人物?”
严近芳摇摇头,说:“我当年已经来到西安,人不在京城不知道具体什么事情。你父亲信中也没有提到。”叹一口去,接着说:“当时,你母亲被他藏在城东的别院,没几人知道他金屋藏娇。之所以不让你母亲和你回家,也是为了如果有一日真的出事儿,你和你母亲能逃过一劫!”
陆语迟听得将信将疑,父亲为了保护他,把他和母亲扔在外面,落得母亲最后郁郁而终!他实在是无法因为老师的这几句话就谅解父亲的凉薄!可仔细琢磨,父亲早就做好了准备,应对舒家即将可能会有的麻烦,那必然是早又预兆这位大人物要对舒家下手了!
严近芳接着说:“当年朝廷已经是风雨飘摇,前途灰暗!你父亲的意思,假如有一日变了天儿,你也就可以回去了。回去后千万不要想着报仇,这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寻仇是无望的,还是你的安全更重要。但是可以寻找一下你们舒家的族人,尤其是你的大哥大姐。”
陆语迟笑了一声,“其实,我都忘记他们长得什么样子了。”
严近芳:“你父亲给你的遗物还带着吗?”
陆语迟从怀中取出玉璧,递给老师。
严近芳看这玉璧陆语迟随身带着,就知道他并不像嘴上说得一样对舒家毫不关心,毕竟血浓于水!
严近芳接过玉璧,打量了一番,说:“你父亲当年说过,这个舒字玉璧是你们舒家三兄妹独有的。要是想找到他们,可以从玉璧下手。”他看着陆语迟,又说:“可一切随缘,尽人事就行了。真要是找不到他们了,只有你好好活着,你父亲在天之灵也就放心了。”
其实在今天之前,陆语迟都觉得父亲对他和母亲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母亲去世后,不到两个月就把他送来了偏远的西安,生怕他在京里给舒家丢人一样。自己的出生像个秘密一样的存在,没人知道他和舒家的关系,也没有人知道舒家还有母亲这样一个女人。父亲死后,他就觉得除了自己得到了一块儿舒字玉璧之外,自己跟舒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现如今,要他回去?回到那个他儿时生活过的地方,回到那个从来不属于他的地方,去找一些跟他有血缘关系但没什么感情的所谓亲人。严近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可是这事终究要他自己做决定,“我给你这封信,不是要你一定回去。只是你父亲当年的嘱托,我要都告诉你。至于是留在书院还是回去看看,全由你自己决定!”
陆语迟点头:“先生,我……再想想。”
严近芳:“嗯,都由你自己!另外,还有一事。”
严近芳抬眼盯着陆语迟,打量着他的脸。
陆语迟也盯着他,等着他开口。
小荷只能是妹妹
严近芳:“我与你父亲早年便是同窗,授业于郑珍老先生。你知道吧?”
陆语迟点头,等着他接着说。
严近芳:“其实我们当时是三人一同授业,还有一人是京城富商关家的关廷之。这关廷之有一小女儿叫关祺,与你同岁。我离京前你大概只有三岁,你父亲与廷之曾经为你们定过一门娃娃亲。可是后来你家出了事儿,廷之在几年前因病过世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没人再提起了。”
陆语迟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他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这关祺是谁他也没见过。现在既然大人都过世了,这事儿不提也罢。更何况他自小跟小荷妹妹一同长大。小荷妹妹可一直说要长大后和他结婚的,他才不管什么关祺不关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