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衡的心好像被人拿着针精准无误地刺中了,顿时就泄了气。
……
那一架,谁打赢了不重要,谁伤得重也不重要。
钟衡当然是被罚得最重的。
当时薄梁的母亲钟芸气腾腾地跑到了娘家来兴师问罪,说钟衡把薄梁的头打破了,要哥哥钟启给她一个说法。
薄梁小时候也曾和别的堂弟表兄有过磕磕碰碰,大人要是上纲上线,钟芸只会作出一派温柔宽和的姿态,说小孩子摩擦是难免的,从不会找上门来算账。
她找上娘家的门来,也不过是因为这里有一只无依无靠的软柿子能捏罢了。
仲裁的过程无非就是明嘲暗讽地数落一遭钟衡的身世,又打着给正牌夫人教育孩子的名头,全权接管了所有的处罚权力。
当时,偌大一个钟家,竟无一人能为钟衡求情。
钟衡最后被钟芸罚跪在了祠堂外,跪了两天,风吹日晒。
记得那是在五月,滟城还算不上热,可空气中躁动不安的因子,却像火一样灼烧着钟衡。
他知道,之所以不让他跪在祠堂里,旨在告诉他,里面的那扇门不是他一个私生子能进去的。
他和钟家,永远隔着那么扇门。
再之后那一个月,禁了他的足,钟衡便再未去过学校。
后来他考上了Y大,就独立出去了,整整四年都没再进钟家的门,钟家也只当没他这么个子孙。若不是之后突逢变故,钟老爷子也不会亲自把钟衡找回。
往事想来竟有些可笑,回忆起当时钟芸的咄咄逼人,好像也只不过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钟芸逼着他跪下道歉,他却将身子挺得笔直,嘴巴封得死紧。
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打薄梁。
祝深的心意,他不容许任何人糟践。
世界好像总是这样不公平,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却有人弃如敝履。
但重来一次,他大概鼓起勇气会拉住祝深,补上当时缺失的那几厘米。
虽然唐突了些,却总也好过他难过时,无人给他安慰。
就算他只是祝深眼中的陌生人,但与陌生人借一两秒慰藉,又能怎么样呢?
黑暗之中,手机亮了一下。
是刘律师发来的信息。
很有效率,信息上只有五个字——
合同拟好了。
很快他回:“周末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预感我可能快要写到文案上的话了!
*
谢谢一片白漆漆的雷,谢谢嘶鸣和_无定的灌溉
谢谢大家,么么啾~
第35章
祝深的指端还在通讯录上游移, 想了想,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号码来。
室内暗得很,按亮了灯, 打算开窗透透气, 一拉开窗帘,没想到天都已经黑透了。想是想起了什么,祝深忙跑去天台画画。
花期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这幅画需得尽快完成。
初初上了层颜色,尚算满意。能自如运用色彩的感觉实在久违, 这样鲜丽的颜色, 仿佛绽开在了他的指尖。
正画着, 手机忽然震动了,本来没打算接, 可一瞥见屏幕上跳闪的来电显示时,祝深愣了愣。
实在是巧了,他今天还在犹豫要不要给薄梁打一通电话,没想到对方竟打电话过来了。
其实在祝深的记忆里, 并没有收到几通薄梁的电话。
如果有, 那也应该不是为他而来的。
薄梁的心思藏得深,不然祝深也不会那样晚才知道原来薄梁早就对姜遗情根深种了。
“喂?”他接通了电话, 定定地说道:“薄梁。”
那边轻轻地应了一声,嗓音温醇,像是三月的风, 拂在人的心头:“在忙吗?”
一晃神,祝深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
薄梁总是这样温柔, 好像他对谁都很温柔,所以会错意的应该大有人在, 总归不差他这一个吧。
依稀记得在薄梁众多追求者中,偏他声势惊人,惊天动地,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喜欢他,上学放学围追堵拦,现在想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强人所难。
一群发小同学看好戏,起哄的围观的不计其数,薄梁留他三分面子,摇头对他说:“别闹了。”
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三字不是无奈宠溺,而是冷淡疏离。
只怪当年他太蠢,又太过于自信,非得摔得头破血流才知畏手畏脚。
“喂?祝深?”薄梁轻声开口,止住了祝深乱跑的思绪。
“嗯,”祝深应了一声:“我在画画。”
“是什么画啊?”
在祝深的印象中,自己声势浩大地同他表完白以后,两人就没再用朋友的气氛聊过天了。
朋友的气氛该是怎样的?
——是有来有往,是有去有回,是我愿意听你说废话。
祝深当时怎么就笃定薄梁一定是喜欢自己的呢?恬不知耻大张旗鼓地明恋了他那么久,可其实,只有在他提起姜遗的时候薄梁的目光才会落在他身上。
垂眸看着画布,祝深说:“一幅很重要的画。”
语气很轻,轻得就像是在炫耀。
其实他也可以说是桃花图,这样也许更加直观,可“重要”二字却不假思索直接从嘴边吐出了。
祝深的手指轻轻抵住唇,已是覆水难收。
薄梁笑了一声。
祝深觉得他这一声笑好似堪破了什么玄机,皱着眉头搁下画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幼稚又可笑。
薄梁又低笑一声,对他说:“真好。”
也没说是哪里好。
祝深知这人向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于是问:“找我有什么事?”
“等你忙完这阵吧。”薄梁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凝重,“有件事,我想要拜托你。”
不用猜,也知道和谁有关了。
薄梁这次孑然一人回国,服从父母安排,和兄长一起接管公司,他按部就班地过着本属于他的生活。好像十九岁的荒唐,只是青春期叛逆的延长线而已。
所以很多人心中都隐隐有了猜测,暗想姜遗是不是已经和薄梁分开了?
可今日听到薄梁这么一说,祝深却觉得他对姜遗的感情一定是很深的吧。
只怪自己当年喜欢得太过盲目,掩住了眼耳口鼻,什么都不管不理了。
“嗯,我可以帮你一个忙,”祝深眼睛一转,眼里忽地闪起了狡黠的光:“但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个时候,钟衡为什么要和你打架?”
顿了几秒,薄梁忽然笑了起来。
不是他从前那种礼貌而疏离的笑,而是一声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祝深呵住:“喂。”
好半天,那边终于止住了笑,但声音里仍有驱不散的笑意:“为什么不问问你的丈夫呢?怎么说当年我也是受害者啊。”
祝深心想我丈夫才不会告诉我呢。
闷油瓶子一个,嘴巴严得很。
“有些事情,该用心去看啊。”
想了想,薄梁又低低补充了一句,“没有什么伪装是□□无缝的。”只是祝深挂电话太早,没有听见这句低语。
挂了电话很久,祝深仰头望着浩瀚的星天,都在回味着薄梁的这句话。
……
接下来的几天,祝深都在完成这幅“重要的画”。
晚上的灵感总是最多的。
四面的风都朝他奔涌,祝深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风衣,站在了天台画着油画。
风扬衣角,星光摇曳在漆黑的天幕,月华向雪一样落在了他的身上,祝深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柔光。
黑的是夜,亮的是他。
只有他。
钟衡最近还在忙那个能源项目,大会小会开得不断,祝深想着等他忙过这阵,自己的画就该画好了。
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喜欢。
其实长这么大,他也只画油画送给过薄梁而已,只是毫无意外全被拒收了。他那时骄傲,就连追人也是骄傲的。薄梁不收他的画,他就将那些画全都砸烂了。
那时他全身都是锋芒,性格还未被磨砺得圆滑,不知道该如何去取悦一个人,只知道傻兮兮地捧出一颗真心,如果你不要,那我就扔掉。
最后是姜遗替他将油画捧回,说帮他另想办法,总有东西能够打动薄梁。
姜遗鼓励他重燃希望,却又熄灭了而他所有希望。
在薄梁和姜遗离开以后,祝深把那些画一把火给烧了,好像连带着他的青春也被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