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适合的?”陈爱萍说,“你以后就知道了,还是体制内的工作好,稳定,压力小,体面,将来退休工资也高一点,找男朋友也更拿得出手。你啊,你真的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陈爱萍念叨了几次之后,女儿就更不爱接她电话了。
打三四次才接一次。
陈爱萍日益伤心。
她觉得自己作为母亲,给女儿一点劝告并不为过。
她既没有强制去让女儿相亲,也没有真的干涉她的工作生活。
要说她唠叨,她也没有过分唠叨,她五六天乃至十天才给女儿打一次电话,每次也不过聊一二十分钟。
为什么女儿就这么冷淡,这么不耐烦呢?
虽然受过不错的教育,陈爱萍有时候也不免慨叹:“儿女果然都是债啊!”
她有时候,会跟她妹妹通电话时抱怨一下女儿。
妹妹就自告奋勇说:“我来跟外甥女聊聊,她从小跟我这个姨妈聊得来。”
过了一阵子,妹妹跟她说:“我跟外甥女聊过了,我跟她说了你以前养大她多么不容易,为她付出了多少,现在单身一人,有多寂寞冷清……”
这些正是陈爱萍想告诉女儿,又觉得不方便自己说的,她觉得妹妹都说到她心坎里了。
她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又满怀希望地问妹妹:“她说什么?”
“她没多说,就说知道了。姐啊,你放宽心,外甥女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她从小就重感情,也孝顺,我不信她会不管你……”
陈爱萍怅然若失。
她说:“我其实不用她管,我有存款也有退休工资,将来老了,我也想好了,我住养老院去……”
从那时候起,她就总对女儿有意无意说这些话,说将来不用她管,自己要去住养老院。
听到女儿说不行时,她心里就很开心,却还是装作自己一定要住养老院:“……唉,妈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将来要有自己的小家,有丈夫有孩子,你真的不一定有时间精力管我,就算你有时间了,我们也不一定能住到一起去……现在养老院也挺好的,我觉得还是住养老院吧。”
女儿只是说“不行”,却并没有如她所愿深入探讨这个问题。
陈爱萍有点失望。
更失望的是,好像就是从这两件事后,她更加不愿意给她打电话,和接她的电话了。
陈爱萍觉得她和女儿已经快要冷淡成陌生人了。
这让她既伤心,又不安,又愤怒。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给女儿打电话时,越来越小心翼翼,甚至会事先仔细想好自己要说什么话,打好腹稿,才打电话。
而因为女儿总是不接电话,她也越来越多去发微*信跟她说话,这是真正的无奈之举。
意识到这些,她当然只会更伤心更愤怒……
此时此刻,陈爱萍独自面对着这么多的相册,发了会儿呆,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把简简单单的事情处理得那么难……
她再次环顾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的屋子,觉得安静得让她简直想要窒息。
她想去打开电视,放点声音出来,又觉得吵。
似乎什么都懒得去做。
陈爱萍捂住了脸。
……
过了会儿,她拿出手机,把相册里自己最喜欢的几张女儿小时候的照片,也有她们母女合照的照片拍了下来,发给女儿。
“在家里收拾老照片,发现了几张拍得还好的。发给你看看。”
过了没多久,女儿发了个笑脸过来,说:“好可爱啊,我要保存起来,我小时候长得真可爱,妈妈也好漂亮好有气质……”
看女儿回得积极,陈爱萍欢喜起来,又发微*信给她说:“你这两天还好吗?又加班了吗?早点辞职考公务员吧,好好找个男朋友,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结果女儿又不回了。
陈爱萍等啊等,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女儿的回复。
她只好去买菜,回来做饭,自己一个人吃完饭,睡了一个小时午觉,女儿还是没回。
她气得发抖,又失望到极点,恨不得打电话去骂她。
可她知道这时候是女儿上班的时间,不该打扰她,只好忍住。
她默默看了会书,又看了会电视,天就黑了。
吃完中午剩下的饭菜,她又无所事事了。
算了,晚上去跳广场舞好了。
虽然她根本不喜欢跳什么广场舞,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大妈,但是,广场舞至少还能遇到几个熟悉的人,聊聊天,不那么寂寞……
第222章 思考
当李如洗发现自己成为陈爱萍时,她很难受。
陈爱萍负面的情感实在太多了,寂寞、凄清、绝望、悲伤、怅惘……对孩子的失望,对衰老和死亡隐隐的恐惧,对丈夫的怀念……让她有一种被痛苦淹没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瞬间的剧烈痛楚,而是一种沉浸的、腌渍的、绵绵入骨、无法剔除的感觉。
她好像被腌在痛苦的缸里的一棵白菜,那些所有的难过,无所不在的,挥之不去,把她从头浸泡到尾,一直深入她每一寸皮肤,血肉和骨髓。
生活在这样的负面情绪里,李如洗觉得,陈爱萍可能很快就会生病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梦到过的那个跳楼的少年,这个梦给她的感觉有些类似。
苦痛和困难来源于内心深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梦面临的困境比那个少年的梦要理性、好梳理,但从另一意义来说,其实这个梦比那个梦还要难解决。
青春期的痛苦是混乱的,莫名的,难以名状难以言说的……要找到一个核心,让他认识到生的美好和价值,其实并不容易,但是年轻人又是懵懂而冲动的,血是热的,生来就带着生命的力量,要找几个方面刺激这种热血,令其留恋生,却也不是做不到。
少年是易于改变的,乐于接受和学习的。
但五十六岁的陈爱萍早就有了自己的价值观、习惯和生活方式,她是很难改变的。
一个受过教育的五六十岁的人,是很不好糊弄的。
……
李如洗仔仔细细地观摩了陈爱萍的心灵困境。
对于衰老和死亡的恐惧,没有人能解决。
人皆好生而恶死,可惜,随便是谁,终究也难逃一死。
如果没有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又哪来这个地球上的诸多宗教呢?
李如洗总不能让陈爱萍去信佛吧?
所以这个问题,她解决不了。
陈爱萍怀恋自己死去的丈夫,这种悲伤同样来自于死亡,别离,正是所谓的“爱别离”之苦……这,她当然同样无法解决。
好在,这两样虽然是她痛苦的底色,但却不是核心问题。
在李如洗看来,这位陈阿姨最大的两个具体的痛苦:一个是孤独寂寞,百无聊赖;一个是和女儿的关系问题。
第一个,其实好解决。
陈爱萍年龄还不大,还不到六十岁,可以说,身体还是挺强健的时候,精力也挺充沛,这种状态,再延续十年,十几年,在七十岁之前都还不成问题。
那么,完全可以再去私立学校或者培训学校工作个十年啊!
人一忙起来,就没那么多时间去伤春悲秋,孤独寂寞了……
再不然,还可以去旅游。趁着现在退休了,既有钱又有闲的时候,再不把全世界各地转一遍要什么时候转?
这两者结合也可以啊……
此外还可以写写教辅书,别让自己那么多年的经验白费了。
或者写写教育方面的书也可以……
亲朋好友,老同学,也可以多多联络起来了。
孩子上大学和刚退休不是同学会的两个高峰期吗?
之前的二十年一直在窝里育雏,还要顾着搭窝,顾不上自己的朋友,现在正可以继续友情!
等过了七十岁,精力不那么充沛了,那就看看书,上上老年大学……广场舞如果跳不动了,可以打打太极拳,做做园艺,养只宠物……
一个人,不能把生命的重心放到另一个人身上,否则定然是可悲的。
不管那人是自己的爱人还是自己的孩子。
就像一棵植物,若是重心不在自己的枝干上,而在旁边插着的辅助棍上,一旦那根棍子抽走,便只能倒了。
何况棍子也会觉得累啊!
陈爱萍首先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真正为了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