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柳额角渗血,神情惊慌委屈,颤声告饶:“婢子知罪!求公主开恩!”
乐云公主收敛惊色,整顿仪容,冷声道:“你是贺若家的侍婢,本公主不苛责于你,但平白无故毁我一身新衣……该给个说法吧?”
晴容忙道:“是,小九定当重罚,赔公主衣裙。”
“金银钱财我多得是,”乐云公主轻蔑而笑,“罚她……重新绣一件呗!”
裙裳精裁巧绣,做工极其讲究,即便菀柳女红尚佳,亦不可能独力还原。
晴容踌躇未语,寻思如何应对,夏皙插口:“乐云姐姐华衣美服数之不尽,何必这般小气?不就一套衣裳么?我赔你十套更好的便是!”
“再奢贵、再优异,也无法替代心头之好……”乐云公主淡淡睨了她一眼,“这一点,妹妹比我更清楚才对。”
话里有话,直戳夏皙心事,令她无言以对。
乐云公主转眸望向晴容:“再说,甘泉露乃极品,难道九公主就这么纵容下人暴殄珍物?”
“小九不敢,全凭您处罚。”
“让她到我那儿,一针一线赔我新衣,很公平吧?”
乐云公主重提要求,半步不让。
“菀柳,还不快领罚?”晴容未作犹豫,端起肃容。
菀柳垂目咬唇,磕头谢恩。
···
短暂风波平息,众人收拾、更衣、用膳后,浩浩荡荡启程前往保翠山。
一路上,夏皙对晴容软言安抚,眉眼间既忿然,也带侥幸——姐姐和九公主有了嫌隙,自然不会再为四哥拉拢。
晴容如常温雅识大体。
她虽折损颜面,却觉对菀柳小惩大戒,未必是坏事。
只不过今日这事来得古怪,尤其菀柳向来谨慎,从未出过类似差错……
抵达行宫已是申时,一行人在宫人引领下拜见皇帝。
华丽宫殿内,晴容垂首立在两位宣国公主身侧,隔着纱帘窥望坐榻上的赤袍男子。
惠帝时年未足五十,五官清秀,瘦削不胜衣,仿佛比真实年龄老了十余年。
他听夏皙叽叽喳喳扯了些日常,饱含慈爱的眼眸漫过倦意,轻咳数声,以“委屈了九公主为由”,给晴容下赐珠宝器物,便恹恹让她们回宫歇息,甚至没留意悉心装扮的陆清漪。
经过大半日车马劳顿,晴容未再赴夏皙与乐云公主所设的宴会,早早返回住处安顿。
她原想养精蓄锐,静候太子示下,养着养着,一睁眼又躺卧他怀中。
···
入夜风凉,太子端坐案边,随手拢好衣襟,护住钻入衣袍内的小狸儿。
他笔走龙蛇,未注意晴容·奶猫何时睁开圆眼睛,羞怯端量周遭一切。
仍是清净无人的书阁,案头堆放一叠叠奏折,糕点茶水纹丝未移。
晴容不敢动,生怕扰了他的专注;也不愿动,只想安安静静多歇一阵,以缓解白日的烦躁不安。
经历过各类亲近,窥见过他悉心珍藏的秘密,乃至目睹他未着片缕之时……她越发坦然以对,日渐适应夜间与他共处的时光。
恬静中酝酿诡秘,诡秘中潜藏忐忑,忐忑中不乏温暖。
毛茸茸的脸颊紧贴他心口,入耳是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予她赧然且心安的舒适,喉间不自觉响起“咕噜噜”满足声。
啊!这、这也太羞耻了吧?
打住!打住!
晴容用小爪爪捂住嘴,惊动了奋笔疾书的夏暄,换来他低头温柔一笑。
“……”
晴容固然明白,这和煦如春光的笑颜仅属于他的猫,仍难以自持地僵了须臾。
拥有天生好容貌,又是尊贵太子,倘若这笑容朝向任何一位姑娘,怕是要害人家芳心暗许、茶饭懒吃、针线慵拈呢!
人猫对视之际,门外进来一魁梧身影,正是蒙了半张脸的甘棠。
他双手奉上一张纸条,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殿下,保翠山的信鸽。”
夏暄飞快展开,唇畔漾起微笑,随即递至烛火上点燃。
晴容无心窃密,却因他玄妙欣悦而好奇,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只瞥见“已办妥”三字。
夏暄另取纸笺,以蝇头小楷写了句话,折好交给甘棠,轻声嘱咐:“明儿换个身份,去一趟挟苍园。”
晴容听得云里雾里,待他腾出手揉她成球的身体,顿时嫌他身躯太暖热。
诚然,他们可以成合作者、朋友、亲人……唯独不该滋生男女感情,尤其是她,绝不可心怀期许。
挣脱舒心怀抱,她跳至案上伸懒腰,猛然觉察旁边铺展着一张笔墨未干的新作。
好不容易摒除的羞涩愤然如潮水汹涌而至,激发全身猫毛炸起,恨不得扑去把画扯个稀巴烂!
太子殿下!能不能别老画这种奇奇怪怪的画!
她……不对,人家胖狐狸不要面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前排提示,进入行宫副本后,抱抱亲亲举高高不用四舍五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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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翌日,晴容按计划谎称卧病,实则和鱼丽一同冒充嘉月公主府司珍女官,跟随女护卫策马南行,抵达三十里外一座异香四溢的简陋大宅。
出迎者高大健硕、面罩挡住口鼻,正是甘棠。
晴容料想太子公务繁忙,不可能为清点这类琐事亲临,反倒心安。
她不揭帽沿,直奔正题:“甘大人,请问从何处开始?”
甘棠长眸掠过审视,微微躬身,引她入东厅,由中年管事讲述香料混淆的情况。
晴容取了一截香木,细辨其肌理:“此为栈香,相比起同树所出的沉香,无黑脉,木质也不结实……”
她逐一辨认黄熟香、龙鳞香、水盘香等料子,间或出门深息,调整嗅觉;管事与鱼丽协助称量计数,甘棠领一名壮年护卫挪移物资。
盘点半柱香,晴容四处巡视,忽见角落立着一位青年文士,正闷声不吭记录。
那人着青灰长衫,身材挺拔,宽肩窄腰,若非藏身暗角,很难被忽略。
细看其俊眉朗目,她心跳停滞——太子殿下乔装易容、角色扮演,玩上瘾了?
晴容不敢声张,先整理仪容,随后假装没认出,继续辨香识料。
可他笔下种种神奇画面却挥之不去,忆及昨晚所见,两颊如烧。
那幅六尺立式水墨山水,奇峰峻岭、云烟苍松、泉流怪石融绘一图。右下角有位年轻人光着臂膀泡温泉,池边一圆浑红狐低头饮水,眼神媚意尽显。
灵感显然源自她化身胖银狐、误入浴池,经过加工润色,成了“俏狐狸勾引清修之士”的场面。
太子殿下居然偷偷期盼……被狐狸精勾走魂魄?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
夏暄近来诸事忙碌,原没打算亲临现场。
神差鬼遣的,在甘棠动身前一刻,他临时起意,伪装护卫同行,抵达附近才换上文士服饰……
大动干戈,迂回曲折,半点不像他作风。
他甚至分辨不清,快马加鞭赶来,到底为什么。
真是一桩需他亲力亲为的大案?远未及此。
为告诉她神秘香铺的幕后主使?一封手书即解决。
怕部下无意间得罪未来嫂子?半句话便无碍。
抑或见过她笔下淋漓酣畅的豪迈、细致入微的精妙,莫名增添几分亲近之感?
此时此刻,少女用手掰、刀切、火烧等方法甄别物料,哪怕宽大墨灰披风罩住全身,仍掩不了天生的端雅矜贵。
夏暄按耐雀跃,浑然未觉视线正不由自主追随那窈窕身影。
结束东厅任务,众人转移至西厅。
晴容识别各类调配好的香粉、线香、香丸、塔香等,见太子立于门外透气,总觉不应冷落,趁其他人核实数量,缓步靠近。
夏暄眼睁睁看她贝齿轻叩檀唇,掀起帽沿,盈盈福身。
娇颜氤氲三分尊敬、三分羞态、三分捉弄,外加一分得意。
有一刹那,他心生错觉,仿佛鬼鬼祟祟窥觊被抓现行,有种难熬的羞愧。
幸好,逆光阴影完美遮挡潮红两耳。
晴容轻声招呼:“殿……”
“嘘,”夏暄以指触唇,“我是文吏,九公主是内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