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约余叔,让他充作我行馆长随,有何不可?”
菀柳无言以对,待她饮尽汤药,递上一小碟蜜饯。
晴容却记起平日送药的丁沉煎丸,念及余叔爱吃,提笔列下两道方子。
“丁香、沉香等份量按照原先的,甘草加倍;另外再做两份木香饼子,用蜜调和。”
菀柳垂眸接了纸张,应声而去。
···
午后,夏暄议事完毕,骑马回东府。刚踏入府前长街,远远见门外停靠一辆黑楠木马车。
夏皙华服如霞,怀里揣着一团熟睡的白兔,由一众侍婢搀扶而下,盈盈行礼:“昨日殿下驾临,妹妹招待不周,特来请罪。”
兄妹四目相望,会心一笑,移步湖心亭。
待仆侍奉上茗茶点心后,夏暄挥了挥赤色袍袖,命余人退至九曲回桥待命。
夏皙亲手为兄长倒了杯果酒,开门见山:“哥,‘请求宽宥’的虚话,我不多说了。”
“兄妹之间,何必计较?”夏暄饮尽杯中酒,“可你此番前来,不像聆听教诲吧?”
“依然为那桩案子,殿下要管,还是不管?”
夏暄定定注视和自己五分相似的精致眉眼,犹豫片晌:“我可以管,但何时管、怎么管,你必须保证,绝不干预,且装作若无其事,安心当你的嘉月公主、首辅长媳,别冷落你家驸马。”
夏皙容色掠过不甘:“我没冷落他。”
“那你说说看,有多久没召见过驸马?”
夏皙一时语塞:“月初……才一同去给陛下请安。”
“而后这半个月,就把人家晾着?朝臣会怎么想?坊间又作何议论?”
“我历来行止由心,不受他人束缚,答应嫁入齐家,已经是最大让步。”
夏暄苦笑:“陛下赐婚,你若不愿,大可力拒。他老人家为你破的例,何止一回?既然允婚,驸马亦真心待你,你却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成,我会按祖制,允其定期留宿公主府,以止悠悠之口。”
“阿皙,”夏暄语带无奈,“你真打算,这辈子不负责任,无休止耗下去?你以为能等到什么?”
夏皙美眸泛红:“哥,你不懂。你没动过心,未曾遇上甘愿为之豁出性命的人,也未曾被那人豁出性命相护。”
话到最末,尾音哽咽,两行清泪滑落。
夏暄低叹一声,取出丝帕递向她。
夏皙轻印泪渍,续道:“哥哥性子沉稳内敛,与所有兄弟姐妹都能和睦共处,无分彼此,可这世上,真正流着相同血液的手足,只剩你、我和小七。我们仨必须互相理解,互相扶持。”
“你的私事,我无从置喙,”夏暄长指轻敲石桌,“我只愿你放下过往,从今平安顺遂。余家的事,就当忘了,交由我全权处置。”
夏皙平静凝望兄长:“我答应哥哥,若你保他们叔侄无虞,且彻查此案,最后不论实情如何,我都心甘情愿当好齐家儿媳。”
夏暄举酒而饮,搁下杯盏后,郑重颔首。
他自清晨忙碌至今,还没来得及用午膳,当下草草吃了两块酥饼。
夏皙趁他饮食,说起东暖阁密会遭赤月国九公主打断之事,并解释所存误会,希望他别为一次小冲突而否定未来三嫂。
“阿皙,你这么急着替她辩解?万一她当不了咱们三嫂呢?”
“实事求是,不想她先遭小人陷害,再蒙君子怨怒。”
夏皙简单讲述和九公主的三次会面,夸赞她才思敏捷,处事圆融,不仅是青川先生的弟子,更精于箭法,深晓香道。
太子听得“青川先生”之名,眼神发亮,再闻“香道”二字,若有所思。
“她……懂香?”
“嗯,赤月国历年举办香道盛会,四国用香成癖的贵胄、文士皆会参与,据说九公主已连赢三届……咦?”
夏皙正欲替晴容美言几句,以化解双方不快,怀里的小兔子一哆嗦,蓦然睁目。
夏暄顺她视线下移,眼见兔子缩成一小球,绒毛如雪团,眼睛红亮似宝石,满脸惊奇瞪视他。
他嘴角立即扬起笑弧。
“哥哥每看到毛乎乎的球状物就心软,像小孩儿一般!”她边调侃,边献宝,“所以啊……我特地抱来一只小兔,以防你心狠,拒我入府。”
夏暄笑颜舒展,忙拭净双手,将兔子接住。
未料小不点拼命挣扎,竭力逃回夏皙手上。
夏皙笑了:“哥哥也有搞不定的小毛球啊!”
夏暄受她嘲弄,索性一手提兔子两耳,一手托住兔屁屁,兜在臂弯内,柔柔抚弄背上细腻软滑的白毛。
“小兔儿手感真好。”
兔子耷拉双耳,垂头丧气,把脸埋在前爪间。
夏皙见兄长心情颇佳,重提方才话题:“东暖阁的冲突,纯属旁人设局。哥哥若允准,我便寻个机会,向九公主转达歉意。”
“你言下之意是,道歉也要算我一份儿?”
“不然呢?你下令让甘棠把人家……像提小鸡似的拎下楼,她是一国公主,冰清玉洁的姑娘家,身心连受你折辱,你……?”
“你、你胡说什么?我怎就折辱她身心了?”夏暄耳尖如被火舌舐过。
轻咳数声,他庄容正色道:“我承认,未搞清来因去果便出言指责,确实有失公允。那种情况下,她明知我身份,仍出言顶撞,我不予计较,已然扯平。四国以我大宣马首是瞻,我是监国,是君王,她父亲还得对我俯首称臣……”
话未道尽,怀里兔子忽然磨牙,两个小毛爪打起“小兔拳”,对准他心口一顿乱捶。
憨厚可爱到极致,教人心头绵软,乐不可支。
夏皙将兔子抱回,柔声哄道:“人人皆说,兔儿天性胆小羸弱,你倒是胆大,竟敢向太子殿下动手?”
兔子并不搭理她,疯狂用爪撸脸上毛毛,又东张西望,蹦上桌子,直奔盘中鲜梨,吃得汁水淋漓,津津有味。
夏暄忍俊不禁:“兔儿跟你一副德行,自来熟。”
“我临时从别院顺的,这帽子扣不到我头上!”
兄妹二人有说有笑,先前凝重气氛渐散。
然则兔子大剌剌进食的举动,引来一只红嘴绿鹦哥。
它扑腾飞落太子肩头,昂首叫道:“辩哥!威武!”
见主人不投喂,它掠至果盘前,围绕白兔蹦来跳去,不时歪头打量新来玩伴,场面异常滑稽。
兔子转头睨了一眼,继续埋头猛吃。
不料,鹦鹉悠哉悠哉踱至后方,冲它圆屁屁猛地一啄,随即煽动翅膀,恶作剧地“呵呵”大笑。
···
晴容惊醒时,人正歪歪斜斜靠在花园竹榻上,手边茶水凉透。
脸颊绯红,分不清是羞是气。
打盹儿间的梦,短暂且不美好。
变成软绵绵的一坨兔兔,再度落入太子魔爪,她除了发奋狂吃平日没法多吃的鲜冷果子,其余什么也做不了,最终还被坏蛋鹦鹉欺负,真是苦不堪言。
但经此一事,她大致能从离奇经历中寻出一丝规律。
很明显,每次入梦后,无论枝头鸟或膝上猫,她不一定是太子的宠物,却无一例外出现在他附近。
而且小动物多半在昏睡,如她没受惊吓、羞涩、愤怒、焦虑等强烈情感侵袭,不大容易醒来。
期间两回睡后无事,可能由于太子周边不存在动物,或动物正处于清醒状态?
得出此结论,晴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神鬼在捉弄她?
为何诡异现象频频发生?将持续到何年何月?是否有方法可终止?
她总不能……不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她当不了你三嫂。
阿皙:为什么?
太子:她只能当我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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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晨光铺照,晴容随夏皙穿行于翰林画院,看栋宇峻起,檐角如翚斯飞。
“听说主殿正整理历代名作,”夏皙笑靥如花,“我不擅此道,便邀你小逛,希望你从旁讲解。”
晴容轻笑:“初交疏时,公主倒乐意坦诚相待,如今反而爱说虚话了?”
夏皙檀唇微嘟:“好啦好啦!投你所好,当作花朝节的赔罪!非要我说穿么?”
“公主可曾问过经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