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119)

作者:容千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

望春园,偏殿。

惠帝醒来时,入眼是冰裂式窗格剪碎了的苍茫暮色,一如他破碎又迟暮的心。

侍奉在侧的贤妃愁眉渐舒,关切询问:“陛下醒了?可好些了?”

惠帝慢悠悠坐起,靠往她安好的软垫,接过温水浅啜一口,视线落向半透落地绣屏风上参差暗影。

“谁?谁在门外?”

贤妃温声答道:“是太子殿下、赵王、两位公主和小郡王,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已跪了近一炷香,怎么劝也劝不走!陛下若有精神,不如……听听他们所奏?”

“其他人呢?”

贤妃容色掠过不忍:“依照陛下旨意,皇后、永王和魏王,已转送至宗正寺待审;至于宁贵人……侍卫禀报,永王酒后失态,攻击魏王,宁贵人扑救相护,被永王失手……砸向金龙柱,医官赶去时,已无力回天。”

惠帝蓦然一颤,眸光浑浊:“她、她死了?”

贤妃艰难点头,欲言又止。

惠帝怔忪良久,浑沌脑海闪过寿宴上纷纭复杂的画面,最终理清了来龙去脉。

命运多舛,造化弄人。

无须多问,他已猜出门外的孩子所为何事。

“都进来。”

片晌后,夏暄率先大步行入,整顿四章纁裳,跪地行了大礼。

余人紧随在后,依照尊卑长幼次序跪拜。

惠帝定定注视他最熟悉不过的面容,男的俊朗,女的俏丽,竟莫名平添陌生感。

夏暄玉容端肃中不失悲悯,双手执礼,言辞恳切:“臣此番前来,请求陛下顺应天理,下旨重审当年的东宫冤案,彻查真相,以彰圣德。”

说罢,展袖而拜,额头触地。

惠帝瘦骨嶙峋的手不经意抓捏锦衾,龙颜悲中含愤:“依照方才宁贵人的证词,不是说……她一人所为?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查什么?”

“陛下,”夏皙接口,语带哽咽,“宁贵人所述,脉络分明,事实清晰,人也以死谢罪,但真相未曾昭告天下,既有损母后和皇长兄身后之名,误以为长兄气量狭小,因龃龉而暴毙;留下‘兄妹相残’、‘舅甥相激’、‘君臣无道’的骂名;更令两宫仆侍、余家满门的枉死冤魂永世难安!女儿求父亲,予亡者安魂!”

惠帝沉痛闭目。

乐云公主插话:“陛下,乐云知晓您的哀与痛,也理解您的疑和难。但真相就是真相,当初欲盖案情,反倒引发众议,何不借此机会,还冤死者公道?”

“逝者已矣,首恶身死,你们非要用一桩旧案,来折损天家之名?”

种种道理,惠帝心知肚明,可一旦翻案,势必牵扯他曾误信谗言、故意篡改案情、掩盖死因等过失。

他老了,以他的身体,再难重返朝堂,一世清名,真要毁于朝夕之间?

夏暄再次拜伏:“臣深知,真相大白于天下,以皇榜昭告万民,必成皇族丑闻;若由史官载于汗青,流传千秋,将为万世笑柄!此案有损陛下圣名,臣等仍执意相求,既有不忠之嫌,亦有不孝之罪,臣等自愿领罚!

“可错案已错,若视而不见,等于一错再错!儿不忍让至亲至爱清名玷污,不欲他们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更不能坐视认同此等黑白相颠、水火倒悬之事!

“东宫、中宫、余家……两千一百七十九条人命,他们每个人,或许尊卑不同,但和臣一样,有名有姓,有血有肉,乃陛下的臣民。谗无端,罪有冤!陛下如不能安忠魂,定民心,那才是真正的‘污损圣明’!”

听太子掷地有声的劝谏,惠帝微略动摇的心,徐徐下沉。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适才在宴厅之内,永王疯狂扑向主位之时,如若太子心怀鬼胎,完全可放任永王弑君弑父,随后才下令缉拿,从重处决齐氏母子和魏王。反正太子本是储君,名正言顺继承皇位,想要翻案,举手之劳。

同样的道理,其时因涉嫌机密,殿内御林卫人数寥寥。赵王武功高强,也可任由永王掐死太子。毕竟永王、魏王有罪,小七年幼无知,要是太子身死或落得残疾,作为三皇子的赵王,仍有机会夺取至尊之位。

但兄弟二人在面临绝佳良机时,皆无丝毫犹豫,毅然护着他这病弱、且平日没太宠溺他们的君父,尽忠,尽孝,尽责。

这一刻,惠帝胸臆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余悸和愧疚。

为君,他对不住冤死的忠臣忠仆;为夫,他对不住亡故的发妻;为父,他对不住英年早逝的长子,也对不住眼前的孩子们。

“爹爹,”小七跪久了,苦着脸问,“大哥、母后和大舅舅的死,既然有冤情,咱们还他们公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您为何还有顾虑?”

惠帝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迟迟未下决定,却听远处有人嬉笑道:“小晴容,你要不要吃糖?”

这声音……

他嘴巴虚张,呼吸停滞,容色猝变。

···

当余目成被宣进门时,背后尾随的那个趔趔趄趄的影子,被侍卫挡在门外。

惠帝倒抽了一口气:“是晞临吗?一并过来吧!”

不多时,世间最令他感慨动容的两张面容映入眼帘,激发他潜藏心底最温情又最惨烈的回忆。

二十余年前,余目成从小爱跟随他左右,虽比他小一大截,却俊朗不凡,聪慧敏锐,年少成名,誉满京华,比他这个皇太子还讨姑娘家欢心。

于公,此人改良过兵器、战车、机械、马车,大大促进了兵力与国力;于私,更在突袭中劫难奋不顾身护驾,替他挡过一支毒箭,险些丧命,后因毒发高烧,得了痴傻症,心智如孩童。

再看余晞临,能文能武,上马可征战沙场,下马可倚马千言,学识渊博,手艺非凡,承袭了叔父的天才,大有青出于蓝之意。

更难得的是,和他的宝贝女儿阿皙两小无猜,情谊深重。

他甚至想过,一改祖制,好让余晞临以驸马之身担当重任。

差一点,只差一丁点,如此优秀的人才终归成不了女婿。

此番,余目成年近四旬,神色憨厚,好奇窥望惠帝;而余晞临身形瘦削,灰衫素简,俊容憔悴得教人心痛。

“陛下?”余目成眨眼,摸出一油纸包裹的事物,“听说您生病了,要吃苦药。我给您带了糖,您最喜欢的龙形糖人儿!喝完药舔上两口,就不苦啦!”

惠帝潸然泪下:“好,余三郎有心。你们都起来说话!”

他转而目视余晞临,制止其下跪:“腿上有伤,不必行跪拜礼……这些年,你们叔侄二人,都还安好吗?”

余晞临深深一作揖:“回陛下,冤情未雪,耻名未除,谈何‘安’,有何‘好’?”

惠帝拿捏宫婢转呈的糖人,倦目泛哀:“朕懂,你们心中有怨,心中有恨。”

余晞临桃花眸灼灼,不卑不亢:“草民不敢怀有怨恨,亦不愿诘难于任何人,只求陛下念在余家一门百年铁血的功苦劳、姑姑全心侍奉二十七年的情份上,以大国君主的坦荡胸怀,还案情本来面目,还他们每一位应有的公允、公正、公平!”

惠帝呆然扫视众人,权衡须臾,长叹一声:“就依你们,重审,重判,主审人选……太子定吧!”

“谢陛下隆恩,臣等领旨。”夏暄等人惊喜万分,伏地泣拜。

“来。”惠帝朝夏暄招了招手。

夏暄茫然眨去泪意,撩袍起身,躬身慎重靠近。

惠帝挣扎下地,眼光微抬:“颈上的伤……还要紧吗?可曾宣太医诊治?”

夏暄一怔,顺势搀扶他:“已经上过药了,谢陛下关心。”

惠帝喃喃片刻,右手紧攥他的臂膀,步态蹒跚走向偏殿大门。

门外落日熔金,红霞万丈,为父子的眉眼增添几许暖色。

“遭逢百罹,方兴君身……”惠帝抬头望天,手掌却轻拍夏暄的手臂,“朕和皇后的好孩子,不负所望,长大成人了。”

···

夜幕低垂,除夏暄和赵王留守望春园陪伴圣驾,余人百感纠缠,默然步出园外。

夏皙无数次觑望余晞临,欲语泪先流。

为余家一案定局而欢喜,为物是人非而痛悲。

余晞临态度远比上一次在赤月行馆门外要温和。

他向夏皙施礼:“阿皙,别哭了,我真心希望……你永远是世上最幸福美满的小公主,即便活到百岁,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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