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扯回神思的裴子西也茫然了片刻,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也不是非要避着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但是陈秾月却好像非要他说出个原由来,一直耐心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裴子西也知道不能一直沉默逃避,半晌才勉强憋出一句:“现在你是太后。”
有多勉强?勉强到谁都听得出这是借口。
“不。”陈秾月一双眼盯着他,她很漂亮,这样认真地看着人的时候双眸有些凌厉,但是眼梢却又带着丝丝少女般的干净柔情,她很直白地说,“我是陈丞相的亲侄女。”
在裴子西诧异的目光下,陈秾月自嘲一笑:“在子西心里难道不是这样想的?说什么我是太后,我们生疏了,其实呢,归根结底还不是在介怀我是陈丞相的侄女。”
她早知道这点,却偏偏要他说,故意问他,也知道他不可能说出实话,就看他为难地想出借口,裴子西觉得无地自容。
但是他们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情谊不可能说断就断,何况陈秾月并未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他这样闹气反倒有些寒了人心,于是还是忍不住想要解释:“丞相他……”
“是叔父让你落到如今的地步,你恨他,我知道,也理解。”陈秾月在他犹豫时接过了话头,“但那是他而已,与我无关。”
“你以为我跟他沾着血亲,就是也要害你的,也要替他做些让你难过的事,但是你该知道叔父如今在朝中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哪里用得上我这个后宫无权无势的女流之辈?我于他无用,他也没必要利用我做些什么。”
“在皇宫里,我没有任何特殊的点,只是一个被关在这里的寻常人,和那些宫女一样平庸,没什么分别。”
“你把我当做在这宫里,信任依靠的亲人就好,你我竹马青梅,你也不想我们变成你和殿下那样,我们本没有芥蒂和误会,莫要因猜疑生了无端嫌隙……我还是你的月姐姐。”
她轻轻将他揽到自己怀里贴着自己的肩头,声声剖白,也在一点一点剖开他的心:“我不想让你难过,如果可以,我想子西一直如从前一样,在宫里一辈子做一个无忧的小贵人。”
她的话让裴子西冷静了。她是聪慧的,自小如此,她是疼他的,也是自小如此,裴子西听了她的话,顺着她的话拨开了云雾,瞬间理清楚了这杂乱的思绪,让自己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她面前卸下扛着的重担。
陈秾月抱着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不曾放下心防好好休息过的裴子西,让他在自己怀里安安心心的,暂时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人心,她雪白的手指慢慢抚着他的乌发:
“我知道殿下误会了子西,你心里肯定很难过,你同他那么亲密,肯定最不想让他同你生分……可偏偏就是他。”
像幼时一样依恋着她,回到孩童,裴子西闭着眼,他真的太累了,还有阿虞,为什么不肯信他的解释?
没有吵他,陈秾月一边细细给他手腕抹药,一边放低了声音说:“子西,相信我,殿下他迟早要去青州的,以后皇宫便只剩下你我。”
说完之后,她很快又岔开话题,抓着裴子西的手腕瞧了瞧上面的淤青如何了:“你这皮肉跟雪似的,水灵灵的白得很,稍微一点痕迹就要被人看出来,明日便是大典了,这样的青痕不好看,这药得细细了抹。”
他们依偎着,极为亲昵的姿态在厮磨耳语,门外的裴虞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他想陈末年要他过来,大概就是想告诉他这些。
那个他曾护在怀里的子西,或许现在还会依恋他仰慕他,但是他确确实实被污染了,人的自私啊,总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却又努力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子西如此,他既想要得到,又怕失去。
既然他已经选了那条路,得了他想要的东西,那就不该再作从前姿态一样,也不该奢望他会接受变成这样的他。
少时情啊,单薄如纸,风吹可破。
*
“陛下,时辰到了,您该登基了。”
陈末年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还在望着外面那高而庄严的祭坛出神的裴子西被拉回了神思,他的身上穿着华贵的龙袍,却不够威仪。
他天生就没有帝王气场,他是需要人保护的富贵娇花,龙袍穿在他身上反倒衬托得他金镶玉般的矜贵秀美,身姿亭亭似莲荷。
裴子西没有动,只是问:“你什么时候放他走?”
“等他伤好了。”见裴子西还一直盯着自己,陈末年又说,“等陛下登基了。”
第4章 陛下艳冠后宫
上高台,坐上龙椅,然后接受群臣跪拜……裴子西登基了,他站在高处,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一片人,为首的是陈末年。
即便裴子西居高临下,即便陈末年现在要以仰望的姿态看他,但是他的气场却压了所有人,仿佛高高在上的人是他。
其实陈末年不是锋芒毕露的人,到他这个年纪,老练和沉稳这样的词更显得合适,现在他也没有刻意表现什么,只是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官服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裴子西不敢同他长久对视,垂下了眼,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站着,接受所有人的叩拜,听他们喊“万岁”。
一直等到大典结束后,群臣散了,陈末年还没走,他跟着裴子西回了太和宫:“臣之前也说过,皇上登基之后就该立一位皇后了。”
“朕只是……”只是一个傀儡罢了,“不需要皇后。”
他还没清楚,陈末年跟他说这些不是来同他商量的,只是可有可无地知会一声,所以陈末年根本就没有听他的话:“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更需要一位皇后,这样才完整。”
他没有去看裴子西是什么脸色,似笑非笑说:“陛下今年十八了,特别好,娇花一般的年纪最是水灵,长大了,也该娶亲了。”
关于他容貌的事,陈末年总是能不轻不重地提起,用一种极为不在意的姿态不动声色又稳稳地折辱他。
每一次他这样说,裴子西都格外反感,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偏偏陈末年还觉得不够似的,又好像没有发现裴子西的厌恶,开始认真思考选后的事情:“陛下模样生得这样好看,一人便已经艳冠后宫了,要娶哪般的女子配得上。”
说着,他故意偏头看了一脸隐忍的裴子西一眼,同时很认真道:“要三千粉黛无颜色,陛下就可以,陛下必然眼界高得很,臣要好好给陛下挑一位皇后,以后陛下无聊了,便同后妃们一起玩闹,皇后贵妃作陪百花环绕,可以让画师作一幅画来。”
裴子西的脸色更难看了,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手,却没法说出一个字,便是陈末年以奚落辱他为乐,他也只能忍着。
*
国丧还未过,立后这样的事情需要等到国丧后头,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但是这些事情自然都是轮不到裴子西说话。
选后全看陈末年的意思,最后定下的皇后要么也是个可怜人,要么就是他的人,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些。
裴子西面对陈末年就已经精疲力竭了,还要整天面对一个他派到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爪牙,想起来那实在是有些疲倦,他是真的不想要所谓的皇后。
另一边,自裴子西登基之后,除了上朝之外,就没有在旁的时间见到陈末年了,他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忙。
朝廷成了他的一言堂,里面大部分都是他的人,还有些是敢怒不敢言,或者干脆称病不来的老臣,陈末年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管坊间怎么传,依旧是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做什么。
每日上朝对裴子西便成了折磨,这一切他无能为力,坐在龙椅上面对下面的陈末年时他总有压力,好在下了朝就不用再见到陈末年了。
不过这才清净了两日,又有人送了一把琵琶过来,说是丞相说他一个人待着没事,给他找点事做,要他学学琵琶,接着就又有人带了一个年轻女子过来,是乐师,来教他琵琶的。
“奴婢参见皇上。”女子名叫青萍,生得十分清丽,十指如削葱般白嫩纤长,她抱着琵琶,确有几分韵致。
裴子西看着那把陈末年叫人送来的琵琶,瞪了一眼便转身:“你们都回去罢,这东西朕不会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