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金的帮助下找齐了换洗衣物,尹天朗进入浴室,脱掉衣服,露出遍布血痂的身体。
一天的时间,背后的伤口已经全部结痂,绷带也被去掉,因此尹天朗可以清晰地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背上的伤口。
——从右边的肩胛骨下方,一直延伸到左腰,像一条长长的猩红色的线,将他的整个后背割开。
因为这条红色的线,他的上半身活动的幅度都不能太大,大了就要牵扯到伤口。
看过伤口,尹天朗转了回来,慢慢洗了把脸,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还有迷茫的眼神。
这几天,他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他好像被困在了一个箱子里,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东西,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到他脑海的时候,只剩下浮在表面的、朦朦胧胧的印象。
在这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抱着膝盖,静默地思考,以后该怎么办。
姚斌让他好好活下去,时凇让他好好活下去,柏雪也让他好好活下去……
他们都让他好好活着,他不敢不活着。
活下去容易,只要不死就可以了,但……谁能告诉他,他该如何好好活?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要在痛苦中煎熬。他忘不掉他们死时的模样,也就摆脱不掉这些痛苦。
只要他睁开眼睛,放开呼吸,他就会看到同伴们惨死的脸,嗅到充满血腥味的空气。
背后的伤很疼,但只有当背后疼起来时,他才可以忽略掉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痛苦,将眼睛闭上,不去看眼前一张张晃动着的面孔。
可在疼痛中睡着之后,他还是会一幕幕重温那些涂满血色的场景。
一天又一天,他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有时候半夜醒来,他会以为还是白天,却无视了看不见的事实,有时候下午睡了一会儿,他会感觉已经睡了好几天……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离这个世界远一点。
唤醒他的,是一碗粥。
熟悉的甜蜜香气,将他从箱子里强行拖了出来。周围的玻璃□□脆利落地砸碎,他又看见了眼前的一切。
流着血的脸不见了,映在眼里的,是穆金温柔的微笑。
有那么一瞬间,尹天朗觉得这个笑容很熟悉,他想了很久,最终在久远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笑容。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每当自己生病了,那张脸都会带着这样的笑容,端着一碗散发着同样甜蜜香气的粥,坐在他身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对他轻声细语地说话。
尹天朗不由自主接过了碗,尝到熟悉味道的刹那,差点落下眼泪。
甜粥被咽下去的一瞬间,欢乐、喜悦、激.情、热爱……被远远隔离开的情绪通通回到了他身上,将这些天支配他的负面情绪挤到了角落,他再次感受到了微风吹动睫毛的痒意,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
穆金的话也清晰地传入了耳朵里,听到自己要搬到他家里时,尹天朗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拒绝。
和这个疯子住在一起,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理智清晰地告诉他要拒绝,然而到了嘴边的却是“麻烦你了。”
客气的道谢,好像对面只是一个认识不久的熟人,尹天朗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他同意了?怎么会同意呢?这个人可是穆金啊!
对啊,那可是穆金啊……
尹天朗茫然地躺在病床上,凝望窗外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路灯,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的甜蜜的香气一直停留在鼻尖,萦绕不去。
回过神来,尹天朗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穆金的家门口。
进门,吃饭。
碗筷碰撞的声音,男人和女孩儿的交谈声,都让他既陌生,又熟悉。
直到现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不知何时,背后的疼痛已经不再那么锥心刺骨,而是变得可以忍受了起来。
指尖在冰冷的镜面上滑过,留下四道透明的水迹,将镜子中的脸划的支离破碎。
尹天朗自嘲地笑了一声,把属于自己的毛巾浸湿,在身上慢慢擦拭起来。
把能够着的地方都擦完了,还剩下后背碰不到的地方,尹天朗试了几次,怎么都差了一块地方擦不着。
几次之后,尹天朗放弃,他走到放衣服的地方,刚要穿,浴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穆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朗,需要帮忙吗?后背你够不着吧。”
还真是恰到好处的贴心,难怪老姚当初对他那么有好感。尹天朗想要嘲讽地笑一下,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套上裤子,尹天朗打开门。
门外,穆金露出温柔的笑容,抬脚走了进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尹天朗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却感觉抬脚走过去的,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同学们的安慰和夸奖,虽然我的本意不是求夸,不过既然你们夸了,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咩哈哈哈哈!啥也别说了,日六!
……是不可能的,日五吧,我尽力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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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简单的帮尹天朗擦完后背, 穆金出去叫纪佳琪洗澡, 自己留在纪佳琪小小卧室里,检查她写的作业。
纪佳琪很聪明,也很懂事,小孩子常有的粗心大意、定不下性子, 在她身上很难见到,作业也完成得很好。
穆金浏览了一遍就放下了, 等纪佳琪回来,用吹风机给她吹干头发, 坐在床边,讲了两个睡前故事, 把小萝莉哄睡,然后去浴室洗漱。
回到自己的卧室, 尹天朗已经在地铺上躺好了, 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
穆金没有惊动他,放轻脚步, 走到他身边关灯,然后回到床上,躺下, 侧着身, 脸朝着地铺的方向。
房间内寂静无声,月光从窗口洒落,安宁静谧。
穆金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尹天朗, 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许久之后,才合上眼皮睡去。
……
基地里关注尹天朗的人只多不少。
第二天,穆金中午从研究所出来,想着尹天朗自己在家没饭吃,就去集市上买了饭菜带回去。
一路上,他“偶遇”了无数人,都是听说尹天朗出院了,住在他家,想跟他一起回去见见尹天朗的。
穆金通通嘴角带笑,眼神冷漠地拒绝了。
然而等回到家,本该安安静静待在家里的尹天朗却不见踪影。
原本因为尹天朗住进来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穆金的胸口又升起了难以遏制的焦躁。
饭菜被扔在桌子上,穆金转身就要出门,脚刚踏出一步,他又猛地停住,站了一会儿,慢慢将脚收了回来。
还不行,不能逼得太紧……
关上门,穆金回到桌边坐下,把饭菜在面前摆好,一个人吃了起来。
昨天,从进门起,他就在关注着尹天朗,即便在和纪佳琪聊天时,他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尹天朗的神态、表情。
失去一切的尹天朗,最能打动他的是什么呢?
穆金想,是家。
一个充满温情、爱意的家。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想回到家的,从小失去父母的尹天朗尤为如此,哪怕他意识不到。
既然尹天朗需要一个家,那穆金就给他一个,看看他会不会伸手抓住这根浮木。
而事实是,尹天朗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他推开门,走了进来。
夹了一片胡萝卜放入口中,穆金面无表情地缓缓咀嚼,清炒过的胡萝卜在牙齿的研磨下,发出了“卡蹦卡蹦”的脆响。
既然选择了靠近我,就不要再想着离开了,好吗,阿朗?
……
晚上,穆金接了纪佳琪回家,尹天朗还是不在。
压抑着心中愈来愈浓的烦躁,穆金先是进厨房做了晚餐。
晚餐做好端上桌,尹天朗还是没有回来,穆金就陪纪佳琪看了一会儿图画书,边看边等。
天色全部黑下来后,尹天朗出现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