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了我的手,十指交错:“好,等我们结婚以后一起回去。”
不会的。
我不会和他一起再回南京。
我也没有脸再去祭拜父母亲人,难道要我和他们说,罗榆被我的丈夫杀死了,我们是一起回来气你们的?
姥爷如果还在人世,会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不肖子孙,让我滚出去吧。
但事实上,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姥爷骂过,他每次都不是真的发火,只是装模作样……我感觉眼角渗出了泪,忙用指尖擦过,不让唐川发现端倪,我笑着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唐川走后,我轻声下地,走到门口,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只有两个保镖在无聊地交谈,确认唐川是真的离开了,我才走到桌边拿起水果刀,白光从我眼中一闪而过,我拿着它走进了洗手间。
这间高级病房唯一的好处就是,自带独立的洗手间和浴室,但是不足之处是无法反锁,很被动。
我将门关紧,有条不紊地拉开浴帘,在浴缸里注满热水,水面上升的时候,我看着镜中脸色憔悴的自己,心情异常平静,我知道自己终于等到机会了,只要过了今天,就永远解脱了。
浴缸的水逐渐注满,我关上水龙头,坐在浴缸边,将左手缓缓伸了出去,悬空在水面上,右手紧握着水果刀,缓缓抬起。
“滴答……滴答…滴答……”
我冷静地一刀划在手腕上,鲜血迅速涌出滴落浴缸,将清澈的水染成淡淡的红色,刚才一霎那的快感淋漓尽致,我犹感不够,没有痛觉般又迅速划了几刀,伤口狰狞着留下长长的血痕,血彻底将浴缸里的水染成猩红色,在热气的作用下散发着浓重的腥味。
刀刃上已经沾满血迹,并且顺着刀柄砸落地面,我手一松,刀怦然落地,直到这时我才感到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但心中却畅快无比。
就算是唐川,现在也阻止不了我了。
我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随着流失的血液而去,但还不够快,我索性起身坐入浴缸内,将手臂浸在热水中,头靠着浴缸,闭眼等死。
都说人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那我也想一想罢,从我留洋归来,卫窈在码头接我,阴阳怪气地与我和解,再到后来我与章之讳他们在百乐门相见,与林谅重逢,我真的以为那一眼就注定一生了,可惜最后我们都没落到什么好下场,我家人在南京保卫战中惨死,他大舅被卫康靖谋害,我转眼成了唐川的未婚妻,他流落76号卖国又卖命。
这么想来,他的确是比我苦更多,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对他说的,就像以前恭祝唐川的一样,祝他前途无量,百岁无忧。
在唐川看来,这两者不可兼得,讽刺十足,但我是真的希望林谅能够事业有成,慢慢地走到人生终点线,我从前真挚地爱过他,这曾是我们想象的未来,至于其他家国相关的事,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卫窈有周舜光的护佑,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秦焕焕也迟早继承护士长的信念坚持,我唯一感到抱歉的人,只有黎绾。
不管她抱着什么目的来到上海,都不曾伤害我半分,始终不问缘由地帮助我,我现在却不能亲口对她说一声感谢。
但愿以后,她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不被任何人束缚地活着,离开这片战乱,越远越好。
我这辈子无法看到的太平盛世,希望以后更多人帮我看见,等到真正解放的那一天,应该会有许多人在街上欢呼雀跃,一定非常热闹吧。
恍然间,我仿佛又置身于落满梨花花瓣的巷子,向前走不远就是我家,远处秋雁南飞,近处灯火阑珊,我看见家门口站满了人,每个人的脸都格外清晰,姥姥姥爷,舅舅舅妈,还有我的父母,罗榆蹲在一旁的地上捉着甲虫,对我做着鬼脸,他们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温暖笑意,用宠溺的眼神望着我。
我痴痴笑了,泪眼婆娑。
姥爷见我迟迟不动,吹胡子瞪眼:“大半年不回家,是不是跟着林家那个小子现在准备不认家门了!”
“哎呀,我觉得林谅挺好的,未来也很适合当我们家的女婿。”舅妈微笑打着圆场。
“我也觉得表哥很好,每次他还给我寄上海的糕点呢,以后我也要去上海和表哥一起住!”罗榆挨了姥爷一拐杖,捂着头委屈,“姥姥,姥爷揍我……”
姥姥笑得慈祥和蔼,姥爷却立刻转脸和她解释:“我早说过这小子是叛徒,瞧瞧,和我们不在同一战线,当初啊你心酸,就应该把他一起交给我训导!”
我一言不发,看着他们活生生再度站在面前,似乎只会落泪。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曾以为即使奔波数百里,辗转十数年,再也无法得见亲人面容,但现在,终于相见了,并且与以前别无二致。
那些想说的话语在远去的时空里破碎丢失,幸好现在,终于重逢了。
我们会在另一个地方,永久地生活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这就是结局
我会被打吗???
我会收到刀片吗???
那么这不是结局hhhh
第130章 绝境
一片秋叶在光秃秃的枝头摇晃飘扬,最终被一阵疾风吹落,在半空中旋着飘零转坠落,最终湮灭在一片枯叶从中,了无存在过的痕迹。
这是我被囚禁在医院的第三天,却好像度过了漫长而无趣的一生。
我木然地盯着窗外的枯树,心里再也翻不起波澜,只能每天反复地想着几个问题。
为什么我没有死?
为什么唐川要在关键的时候重新返回医院,将我重新拉回痛苦的人世?
为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从来没有价值,现在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握?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就深切地明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从此之后我的人生将更加痛苦,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就这样,索然无趣,苟延残喘地过完一辈子。
这就是,我的结局吗?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上面几道深刻的疤痕是我认命的痕迹,不可否认,疼痛与快感相生相伴,我不断幻想着能再割上几刀,将心底的郁闷一起释放,但唐川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了。
不仅病房外增派了保镖人手,病房内还随时有佣人看护,我似乎成了罪大恶极的囚犯,备受监视。
我不愿和任何人说话,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与人交流的能力,并且作息日夜颠倒了,白天全部用来睡觉,直到夜幕时分才醒来,静静躺着不言不语,直到天亮拂晓再沉沉睡去。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
罗榆死后,我就感觉每天再无差别,也更没了希望。
我再也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我再也回不去那段年少时光了。
我……也病了。
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班里曾有一个同学请了长假,许久没有回来,后来直接休学了,我们毕竟当了一年半的同班朋友,便一群同学去他的家里探望,他瘦了许多,心情也很低落,我们寒暄之中,不知道触碰到哪个点,他突然情绪失控,大声哭了出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我们束手无策,最终他的母亲匆匆赶来抱住他安慰,我们有眼力地离开了。
当时的情景我至今也没有忘记,后来偶然有一次我咨询了医生,他用专有名词解释为抑郁障碍,临床反应为情绪消沉悲观,严重时容易出现幻觉妄想的情况,甚至厌世自残。
我当时百思不解,为什么还有这种古怪的病症,根本不以为然,但仅仅过了三个月,我的那位同学就自杀了。
据说是趁家里无人吞了安定片,永远沉睡下去了。
因为这件事,我仔细了解过这种病状的特点,而我现在的情况像极了当时我的同学。
抑郁障碍,消沉悲观,厌世自残。
其实我早就患病了,在上海战事焦灼的时候,就一度感觉心情不畅,久久抑郁,但我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去到重庆的时候病情汹涌而来,我主动去看了医生,但当时了解这个病状的医生不多,他们也束手无策,采取了保守治疗,吃药抵抗。
但现在,那些药对于我已经无用了。
活着的每一天,对我不是奢求,而是灾难,它会不断提醒着我过去发生的一切悲痛往事,利刃一般戳进我鲜血淋漓的心窝,直到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