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一口,冰凉的果汁滑入喉咙,令原本精疲力尽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精神。
“好好想想吧,你在得到那份工作以前见到了谁,遇到了什么事。”他见我表面无动于衷,铿锵有力地感叹道,“若非知道真相,连我都要忍不住感动了。”
我冷眼看他演戏,说:“你不去当个电影演员还真是可惜了,不过挑拨离间的手段差了点,明眼人一看便知,不过我与唐川本来就毫无关系,现在更是陌路,难为你还这么认真。”
“活得那么通透很累吧?”
“相信我,接下来的生活会更累,不论你与唐川有没有关系,这一点都会将你沦为牺牲品。”
他凝神看着我,自负道,眼瞳幽深,嘴角弧度笑得有些病态。
我后颈一凉,如被蟒蛇盯住的畏惧感从内心深处涌出,却沉着脸没说话。
尽管我装作无动于衷,但是他的话却有道理。
这不是幸运。
而是现在山崖边缘,摇摇欲坠。
但是我还没有拿到这个月工资,回重庆的路费根本不够,所以只能暂时停留下来,这几日也算平静,我以为上次的事过后,唐川就彻底放弃了。
但他的话,令我心中警铃大作。
我没有考虑到目前上海的局势,唐川身在76号应该树了不少死敌,而他们争夺权利,无所不用其极,我不能陷在这里,成为他们之间斗争的牺牲品。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能拿自身做为赌注。
我对他冷笑:“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所谓提点,你又是站在了那一方,有什么样的目的?”
他慢条斯理道:“我只是一个闲人,向来率性而为,就当我今日心情好,多说了两句,你不信就罢了。”
我抬眉看他,那副姣好如女子的容颜若是有些气色,更显出众魅惑,可惜苍白如纸,更像是紧贴在血肉上的一层人/皮面/具。
很不真实。
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放下果汁,嘴角翘起弧度,面容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朦胧神秘。
“魏泱。”
“卫泱?”
“不,记住了——是鬼字旁。”
我转身离去以后,台上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他舒适地靠着椅背,慢慢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直接咬碎了囫囵咽下,甜腻的味道麻痹着他的味觉,久久不散,他听着台上舞歌女的轻灵嗓音,享受般闭上眼。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从三楼包厢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径直走到他旁边,沉声问道:“刚刚没出事吧?谢暄的人有没有去到三楼?”
魏泱睁眼,目光落在空茫的某处,淡然道:“他的人一直在这里调酒,没有动作。”
“昨晚的事都清理干净了吗,不要留下任何对我不利的线索。”
“您放心,我已经再三试探,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也让人监视他了,绝对不会出事。”
“走吧,和我回去,还有任务要交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新角色出现
其实之前这个角色就在前文出现过许多次了
这次终于拥有了姓名
另外阿柠经历了人生中最悲痛欲绝的一天
当初唐川对她的问题成为了现实
也是她最不愿看见的一幕
这样……还有希望HE吗
第96章 变数
八月十三日,是三年前淞沪会战正式开战的那一日,因为这场战役,造成无数家庭破碎,妻离子散,无数尸骨血淋淋堆积在上海,每个黑暗的角落住着无家可归的难民,三个月后,上海沦陷。
我拿到了小半个月的工资,在即将离开上海以前,又去了一趟城隍庙,故地重游。
这里曾经成为难民区,护佑了无数人幸免于难,现在庙里依旧香火绵延,虔诚者众,我也诚心地拜了拜,祈愿日后远离尘嚣,安宁度日。
我都想好了,回到重庆以后,要好好教导罗榆,等他重振门楣,罗家也算后继有人。
我的情况自己明了,哥哥又前途未卜,目前只有罗榆一条生路,万不能令罗家绝后。
这不仅仅是我的愿望,也是姥爷,舅妈,以及我所有家人的遗愿。
离开前,我在兜售酸梅汁的小贩那里买了一杯,绕到了庙前的院子,一位道长口若悬河地介绍自己摊子上的物件,譬如王安石用过的茶盏,武则天靠过的玉枕,周围簇拥着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我也权当听一听说书,虽然与三年前的人不同了,但忽悠方法还是如出一辙。
我不自觉地翘起唇角,目光在摊位上转了一圈,发现了一枚玉佩,虽然制作粗劣,却与林谅送给我的那枚,别无二致。
我忍不住伸手触碰,指尖一阵清凉,道长瞄了我一眼,口若悬河道:“这枚玉佩是古时流传下来的稀品,你知道和氏璧吧,就是当初剩下的边角料制成的,十块大洋,你就拥有了这件绝世之宝!”我笑了笑,将它放下去,道长急切道:“那七块大洋,五块!这是最低价了啊!”
它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就算强行买下,也只是一个替代品。
我已经决定放弃这里的一切,便不再需要所谓的平安与护佑了。
放下或许很难,但与其等着这颗心脏慢慢腐烂,不如自己快刀割下,畅快淋漓。
我洒脱地想,不就是回到没有认识林谅以前的日子,无欲无求,没有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最后一次,我想活得尽兴恣意,不想永远停留在那段黑暗的时光里,缠绕背负着深重的枷锁,无法自由。
我要为自己活着。
耳边道长喋喋不休地降价,眼前绿茵清幽,绒花吐艳,我微微一笑,转身渐渐远去。
“只道花无百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
合欢合欢,言归于好,合家欢乐,也常来表示爱情坚贞不渝。
可惜,都是大梦一场,缘尽缘散。
我离开上海的那日是个晴天,烈阳高照,没有一丝风,树叶被晒干了水分似的焉焉垂着,连空气都闷热得令人窒息,当我拎着行李箱来到火车站,已经精神不振,眼前隐隐有些发晕。
火车停在站边,我将票给了乘务检查,上车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一直萦绕在心中的不安终于消散,我想,终于要离开了。
也许是有些中暑,我去打了一瓶热水,怕烫小小抿了一口,随后将头靠在窗上,静静等待着列车发车。
我看过无数次火车上站台的分别场景,但是我内心清楚地知道——
这一走,此去无归期。
我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只说这是一场短途的旅行,她们都信了,只是临走前小荷无助地望着我,我将她搂在怀里,温声安慰:“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零食好不好?”
“骗人,你不会回来了,对吧。”她嗓音稚嫩,内心清明,带着哭腔问道。
我笑容一僵,无法继续欺骗她:“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其实我要回家了。”
“那你的家在哪,我以后长大了可以去找你吗?”
“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可能等你长大了也找不到。”我眼神悠远,浅浅笑着。
“那等我长到母亲的年龄可以去吗?”
“不可以。”
“那等我长到阿婆的年龄呢?”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那个地方,是存在于过去的时空啊。”
小荷,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这样才能永远快乐,你现在拥有的,虽然平凡无奇,却是令我怀念的一切。
直到失去,我才明白曾经没有如期来临的风暴原来是家人替我挡去,生活的苦难远比我想象的多。
也幸亏他们将我送到德国的三年,令我独立自主,学会各种生活技能,才能在如此逆境里存活下来,我常常在想,姥爷是不是提早预料到了一切,才会做出如此安排。
他们用心良苦,我却没有感恩回馈爱意的机会了。
乘务在站台上大声催促着还没有上车的乘客,距离发车只有不到五分钟,一切尘埃落定,我安然闭上眼,准备小睡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是嘈杂的吵闹声,伴随着婴孩的哭声,我沉沉入梦,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如果今后,一直能够保持这种现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