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翼遥似乎很满意,他两指一松,那枯草从他指间滑落,“不用泄气,你只要告诉我,镇远侯府二姑娘是谁的种,酒还是你的!”
“我,我,我的!”端王如同一条被饿了很久的狗,他眼巴巴地望着范翼遥,范翼遥用手指在酒杯里一泡,抬手一弹,一滴酒落在了端王的唇瓣,他连忙舔了一下,眼里全是满足。
“这就对了!”范翼遥道,“当年的那场局也是你做的?”
皇帝与镇远侯再次对视,皇帝的眼中,愤怒与心疼交织。裕王哥哥死了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很快就掌控住了朝堂,也是他在听了端王的请求后,说服镇远侯娶吴氏。
“吴氏到底与吴家人不同,她对裕王兄情深似海,欲一死殉情,臣实在不忍,毕竟就算殉情,她又以什么身份殉情?她恨死了吴家的人了,说是死都不会回吴家的。愿意为裕王兄守灵,可她连姬妾都不是。再说了,当年裕王兄活着的时候,对吴氏也是疼爱有加,臣想,这世上若还有人不嫌弃她对裕王兄的一往情深,愿意给她一个安身之处,且又接纳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有镇远侯了。”
“况且,这孩子,本就是镇远侯的。”
皇帝以为,镇远侯只是一时酒醉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谁能想到,这么多年,镇远侯受的竟然是这等屈辱。
他很想问,为什么镇远侯不说?但细想所有过来的经历,他什么时候问过镇远侯愿不愿意,每一次看似用商量的口气和镇远侯在说话,实则,他早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不允许任何人反驳,而镇远侯一直做的就是恪尽职守,不逾规矩,看似有时候与他一起扮演兄弟情深,实则都是在一些不涉及原则的时候。
皇帝难得低下头来,镇远侯则依旧竖起耳朵在听,似乎并没有看出皇帝的情绪波动。
“还有谁?范绍成也是你的人吧?要不然邱氏怎么就偏偏好死不死地跟了范绍成?他区区一个举人,一路攀升到了知府这个位置,多少两榜进士一辈子都难企及的高度,而他短短十多年手到擒来,我想不出,出了王爷您,谁还会对他出手相帮了!”
听到邱氏,端王睁开了眼睛朝范翼遥看去,“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不错,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一场大火吗?邱氏的儿子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
端王张着嘴巴,惊骇地看着范翼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范翼遥居然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不孝之子!”
“错了,忠孝节义,忠,永远排在最前面。更何况,我难道不是裕王的儿子吗?如果裕王在世,你觉得他会同意我认邱氏这样的女子为母吗?还有那年冬天,她将我扔进了冰冻三尺的池塘,应该说,从那时候开始,她的儿子就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与她不相干了!”
皇帝怒而起身,镇远侯跟在后面,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端王也醒了过来,用杀人般的目光看着范翼遥,范翼遥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将酒淋在了他的脸上,“放心,皇上迟早是要知道的!”
镇远侯生怕皇帝是因为范翼遥不认母而生范翼遥的气,小跑两步跟上,“皇上,翼遥从小到大数次性命濒危,均是邱氏不肯给他活路。虽然说,具体的原因,臣还不知道,但邱氏已经被关押在大牢之中,很快就能搞清楚情况了。皇上何不先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你还想朕了解什么情况?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怀的是大皇兄的孩子,不知道这是大皇兄在世上唯一的一点血脉了?幸好这孩子命大。”
镇远侯松了一口气,站着没有说话,皇帝道,“你想个办法,朕要见邱氏一面,看看她到底长了几颗脑袋。”
镇远侯应是,他欲言又止,皇帝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朕说的?”
“陛下,翼遥还年轻,不能让他担了不好的名声。但邱氏已经嫁给了范家,范绍成随端王谋反,围城的三万人中,居然有五千是范绍成这么多年为端王偷偷豢养的私兵,此乃灭九族的重罪,臣以为不该赦免!”
“谁说要赦免了?着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尽快对范绍成进行会审,尽快定案。”
当晚,皇上见了邱氏一面。邱氏原以为皇帝是因为范翼遥而要赦免于她,谁能想到,皇帝说,“到了那边,帮朕给大皇兄递个话,就说朕已经帮他把儿子找到了。”
邱氏瑟瑟发抖,“皇上,饶命啊!”
皇帝懒得听她废话,摆摆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就将邱氏带走了。
皇帝显得很疲惫,对镇远侯道,“朕一直在想,当年如果没有先皇的默许,裕王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她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嬷嬷就能从里面逃走?朕不得不承认,端王实在是太会揣摩帝王的心思了。这些年来,如果邱氏能善待大皇兄唯一的这点血脉,朕必然是要留她性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对邱氏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56章
夜里, 秦蓁睡得有些不安稳,奶嬷嬷在脚踏上陪她, 起身看了看, 秦蓁穿的一身小衣湿透了, 忙喊了丫鬟起来, 要了热水帮秦蓁擦汗。
外头响起了梆子声,隔了重重的院子都听得清楚。
“什么时辰了?”秦蓁有些不耐烦, 她昨夜里一直在做噩梦,梦到范翼遥又在火中,邱氏冷冷地看着范翼遥子啊火里头挣扎, 咒骂他,秦蓁想上前去救范翼遥, 可是哥哥却一直拉着她, 不许她靠近。
“还早呢,才四更天不到。”今晚是红罗和海榴值夜,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梆子声道。
秦蓁抬起胳膊, 嬷嬷用温热的帕子帮她把咯吱窝擦了, 她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吩咐道, “一会儿天麻亮了就派个人出去, 问问秋奎哥哥,让他去刑部和大理寺监探查一番,有没有什么消息?”
前院,范翼遥听到窗户边一点响动就起来了, 走过去,听到云横的声音在喊,他推开窗户,天边一轮月亮照得很亮,他问道,“什么事?”
“爷,才刑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太……自缢了!”云横咽了口唾沫,“听说死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三司连夜会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范家的人全部斩立决,陛下已经准了。”
这也太快了吧!范翼遥有些疑惑,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三司会审连夜审?连夜送进宫,陛下连夜准?”
“爷,属下听说昨日爷在大理寺监狱见了端王后,皇上就去了刑部,亲自提审了太太。皇上还没有回宫,三司的人就提审了二爷三爷他们,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说的,横竖什么都没有传出来,三司的大人们如临大敌,连夜进了宫。”
范家二爷与三爷都是出自邱氏,说起来,与范翼遥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只是这两位,从小就没有放过范翼遥,小时候各种栽赃陷害没少做。范翼遥与这两个兄弟自然是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换个角度,如果端王造反成功了,那范绍成便有了从龙之功,拜相封侯与范翼遥自然没有半分关系,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剧少不了,这两个兄弟少不得会趁机踩一脚。
范翼遥明白过来,处置范家的人,快刀斩乱麻,是皇上的意思。谋反固然是大罪,但几个时辰之内定罪,这效率也是前无仅有。
“端王府那边呢?”范翼遥问道,“还有永宁长公主府呢?”
“暂时还没有,听说,皇上还有些话想问。”云横见范翼遥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这才离开。
端礼门前面的一条长街,二十年前非常繁华。从端礼门上朝,进门就是含元殿,再往里走,就是含元殿。小贩们三更天就会在端礼门长街上占据好位置,四更天左右,上朝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地来了,下轿后,买上一点吃食,将就着垫垫肚子。
待下朝之后,这里的生意就更热闹了。空着肚子上了半□□的朝臣们,哪一个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出来,就跟从饿牢里赶出来一样,夏天吃点冰凉的,冬天吃点热乎的。
这是内城边上一带,占据着最好的位置,紧挨着内城是几座受宠的公主王子的府邸,当年裕王府就是最靠近内城的一座。
直到二十年前那一场满门抄斩的惨案发生,正条端礼门大街血流成河,大雨下了十天,雨水里面掺着血,漫得满京城都是。没有人敢在大街上走动了,刺鼻的血腥味,随处可见的红,凄雨绵绵,整个一条街,如同人间地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