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207)

秦秾华也跟着笑了笑。

两年半的时间里,秦曜渊先后光复了瓜、寰、沁等八州,秦秾华也遵守诺言,在他打下第八城檀州后,从大后方瓜州转移至地处中央的涿州。

车队进城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氛。

长街两旁的围观人群鸦雀无声,一双双忐忑害怕的眼睛看着这金戈铁马的车队,忽然,一个孩童挣脱妇人的束缚,冲出人群,正对车队扔出一物。

“有刺客!保护夫人!”

刷刷刷地一阵刀剑出鞘声,夹杂着一声淡淡的“住手”,那几乎横上孩童脖颈的刀刃又收了回来。

鸡蛋砸在马车身上,发出一阵恶臭。

孩童母亲这才回过神来,面无人色地冲了出去,一把抱住孩子,将其护在怀中。

“夫人慈悲……夫人慈悲……我儿还小,不懂事,饶了我儿吧……”

她不断朝马车方向砰砰磕头,间歇想要按下自己儿子的头,可是孩童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肯跪,不肯拜,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走下马车的绛紫色人影,面红耳赤地怒吼:

“你也是夏人,为什么要帮着他们?!叛徒!叛徒!叛徒!”

他不过七八岁年纪,那双本该无邪的眼睛却已知晓仇恨。

秦秾华抬手示意不需护卫,走到孩童面前,先扶起了已经将青石地面磕出斑斑鲜血的妇人。

“童言无忌,你放心吧,我不怪他。”她轻声道。

不等妇人开口,男童先气得五官扭曲:“不要你这个卖国贼假好心!要杀要剐冲我来!”

秦秾华终于看向他,不急不怒,缓缓道:

“谁告诉你,我是夏人?”

周围人群响起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男童激动道:“你叫毘汐奴!肤色和我们一样!你还说自己不是夏人?!”

男童肤色白皙,有胡人特征,五官轮廓却是标准的汉人模样,长街两旁多的是像他一般的混血,金雷十三州失陷四十余年,百姓已更迭数代,祖辈仍知自己是朔人,父辈也知夏人是侵略者,而这些孙辈呢?

在他们看来,真武军才是侵略者,大夏才是他们的归属。

“你是夏人吗?”秦秾华反问。

“我当然是!”

“他是吗?”秦秾华看向一旁妇人。后者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她,颤声道:“他的祖父是夏人……”

“听见了吗?你的祖父才是夏人。”秦秾华道:“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我是!我是!我是!”男童泪如泉涌,愤怒大喊:“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我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贪生怕死!你身为夏人,却卖国求荣,帮着朔人来打我们!我不服你!我恨你!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向你求饶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男童声嘶力竭,秦秾华依旧缓缓道:“你不是。”

他哭着在妇人怀中挣扎,想要冲过来打她,妇人也痛哭流涕,拼命抱着他。

两旁百姓纷纷露出恻隐和悲戚的神色,涿州和瓜州不同,已经深处金雷,紧邻大夏,越是紧邻大夏,胡化越是严重,涿州如此,檀州如此,还未收复的瀛洲等地皆是如此。

秦秾华道:“你不是。”

她抬头看着周遭面露悲戚的众人,一字一顿道:

“你们都不是。”

“只有庇佑过你们的国家,你们才是它的人民。”

“大夏庇佑过你们吗?夏皇庇佑过你们吗?你们的父母官,庇佑过你们吗?!”

无人应声,女子的大袖在风中簌簌作响。

她的身影单薄如纸,声音却沉稳有力,直入人心。

“天地初开,光阴千载,世间先有了人,再有的家,无数个小家聚在一起,才诞生出你我的大家!”

“若你们在这个大家里面黄肌瘦,人无安日,冤屈无处诉说,希望无处安放——若这大家里处处都有冻死、饿死、人相食之人,而家主粮仓里却有吃不完的米粮肉脯正在悄悄腐烂,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正在褪色变质——若这个大家让你们连人都做不成,叫你们当犬做彘——你真的是这个大家中的一员吗?!这个大家,真的当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她骤然回眸,杀得男童措手不及。

“你连人都做不了,还想做什么夏人?!”

她的声音分明不大,却震得每个人心尖都在颤抖。

人群四处,渐渐传来呜咽之声。

男童哭喊道:“至少大夏不会杀我爹爹!要不是你们,爹爹根本不会和我们分开!你们杀了我爹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妇人惊惧交加,立即捂向男童嘴巴,然而秦秾华已经听完了他的怒吼,开口道:

“你爹爹是守城的将士?”

“我爹爹只是一个手艺人!只是一个卖糖葫芦的手艺人!”男童挣脱他母亲的手,哭喊道:“我恨你们!我爹爹马上就要死了,都是你们害的!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护送秦秾华前往涿州刺史府的将领见势不对,立即指挥左右:“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两个刁民一起押下去!”

“都住手!”秦秾华一道冷喝,让士兵们不由停下动作。

她看向男童,问:“你说你爹爹是个手艺人,那么真武军为何杀他?”

“别说了……别说了……”男童的母亲泣不成声,不断去捂男童的口。

“放开!”秦秾华厉声道:“让他说!”

男童挣脱妇人桎梏,哭道:“你们攻打檀州,我爹爹被困在了城里,他什么都没做,可是却要和全城的人一起死!为什么?!我爹爹是个好人,他做的糖葫芦涿州人都知道,我爹爹什么错都没有,他只是碰巧在檀州城里,为什么就要被你们杀死不可?!”

两旁人群中,哭声越来越多。

“我的三姑娘也嫁去了檀州……”

“我夫君也在檀州……”

“我家父也……”

六月炎夏,秦秾华身上没有一丝热气。

她转身看着不敢直视她双目的护送将领,缓缓道:“檀州屠城了?”

“……”

“谁决定的?”

“……”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

她明白了。

她竭力稳住颤抖,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声音:“……是屠过了,还是马上要屠?”

将领也在颤抖,话都说得哆嗦——他没有完成将军交于的任务,之后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太阳落下……就屠。”

远处,霞光漫天,苍茫的暮色已悄悄降临,离末日之时,最多只有一个时辰。

秦秾华毫不犹豫走向马车。

“夫人请留步……”将领欲挡在身前,秦秾华怒目相视,一声厉喝:“让开!”

“夫人……”

“滚!”

那一眼,如同九天之上劈出的一道雷霆,将他定在原地口舌粘黏,动弹不得。

秦秾华大步走上马车,面色雪白。

“去檀州。”

简朴无饰的马车脱离了车队,马不停蹄地奔出街道,奔出城门,一刻不停地朝檀州而去。

檀州距离涿州不远,然再是快马加鞭,马车也无法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檀州。

眼见天边夕阳已经落下一半,秦秾华在马车里开口:“停下。”

外边“吁”了一声,马车渐渐停稳。

秦秾华推门走出,对惊诧的种玉和车夫道:“解一匹马给我。”

……

檀州城门,三十万平民被五花大绑扔在门外,男女老少皆有,哭声哀求声不绝于耳。

一名双手双脚被缚,蠕动着想要逃跑的汉人被路过的将领一脚踢回人群,将领冲他脸上啐了一口,恶声道:

“夏人养的好狗!”

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不少意图逃跑的人都被拳打脚踢赶回俘虏群。

檀州这一战,耗时七个月,乃历来最久。

真武军攻城时,城内百姓无论胡汉,皆合力对敌,阴谋阳谋,细作刺客,无所不用其极。真武军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也折损了不下七万兵力,可谓惨胜。

如今能够血债血偿,真武军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就是你这臭老儿刚刚还咬了我一口,给夏人当两脚羊当惯了是吧?连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了?”

“我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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