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兴,你态度给我端正一点!”
“要不我给你交代点货源的消息成不成?这不是龙江的本地货,我知道货源在哪儿,你给我支毒品,随便什么都行,我就把我知道关于‘小仙女’的事都告诉你们,行不行?”
“江顾问,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我感觉小武刚才差点上手揍他了。”
顾瑶和俞林在监控室里旁听审讯,幸好沈言已经提前和队里众人交待过了,让她得以顺利的以“江顾问”的身份坐在一边。
俞林对心理学充满好奇,兴致勃勃的问道:“你刚才怎么知道他说去买东西就一定是撒谎了?凡事也有万一啊。”
“因为他在回答问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会先看向右侧”,顾瑶放下手中的材料,解释道:“研究证明,人在回忆真实发生的事件时眼球总是转向左上方,而想象从未见过的事务时,则会转向右上方,这可以视作一种说谎的表现。”
“其实除了肌肉的反应,说谎的表现有很多种”,她补充道:“比如,说谎的人很难用倒叙的方式重复自己行动线,在被多次问及同一个问题时,常常会想不起自己之前是如何作答的,或是干脆恼羞成怒。”
“那岂不是江顾问你看一眼就知道别人有没有说实话了”,俞林乐了出来,“老沈以后可是惨了。”
“怎么会,连测谎仪都尚且无法作为呈堂证供,更不用提这种依赖观察和经验的手段了。”
更何况,沈言怎么会对自己说谎,一直在欺骗和隐瞒的,都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肖武仍然在不停的问话,只不过被审问的人好像真的快要毒瘾发作,情况比刚才还要更糟糕了一些,两条腿开始控制不住的抖动,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不管问他什么,都只是不停的哀求着要毒品。
顾瑶脸上方才的落寞突然消失不见,肌肉变得紧绷起来,死死的盯着审讯室里面。
沈言示意肖武暂停,然后扭过头冲着单向镜的方向问道:“他这是要犯病了吗?”
“是,估计快了,要不要我去拿支医用吗啡来?”
“先别给他。”
“为什么?”
里面那人不停地扭着,时而把腿蜷缩起来蹲在椅子上,时而又试图站起来,却总是被肖武按回去,只好狠命的跺着脚发泄,两只手开始在身上抓来抓去,好像有看不见的虫子在他身上爬一样,不一会儿,就把两条手臂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顾瑶直愣愣的盯着另外一边,然后蓦的闭上眼睛。
屋里空调温度不高,她的额上却已经开始见了汗,双手攥得死紧,十指几乎抠进了轮椅的扶手里,牙关紧咬,极力克制着呼吸的频率,仿佛也在抵御体内什么东西发作时的痛苦。
“江顾问?”
俞林站在后面,没有注意到顾瑶的异样,还在一头雾水的发问,沈言却已经从她不同寻常的沉默中察觉出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拉开审讯室的门。
顾瑶闭着眼睛,在黑色的梦魇里沉浮着,挣扎着,试图摆脱自己心中那食人的泥沼。
沈言推门进来,看到顾瑶惨白的脸色,心里一紧,却没有出声,只是蹲下身来,轻轻的掰开她手指,然后用力把她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手心里。
“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竹竿的毒瘾已经彻底发作起来,肖武一个人按不住他,冲着单面镜的方向大声喊道。
“去找软布条把他绑上,再找个安全帽给他戴着,别让他撞到头。”沈言匆匆说道。
“这就去!”
顾瑶却恍若未闻,她感到有温度顺着手背传来,这是梦魇里不曾出现过的感觉,好像东方初白时的那一丝暖意,虽然微弱,却依然能够驱散寒夜,带来希望。
在无声而温暖的安抚下,她的气息终于逐渐平稳下来,睁开眼睛,被沈言握着的手轻轻挣动了一下。
沈言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
屋里毕竟还有别人,顾瑶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叫了他的名字:“沈言……”
她脸上透出一抹薄红,与方才相比,倒是显的的脸色正常了许多。
沈言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确定她已经没事,这才站起身来,放开了手,含糊的叮嘱道:“不想看了,撑不住了要告诉我,别太勉强自己,好吗?”
顾瑶点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一边是鬼哭狼嚎,一边是岁月静好,被造成这种分裂局面的两位始作俑者从头忽视到尾,实在看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某俞姓电灯泡,表示满脑袋问号:“咳咳……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抱歉”,顾瑶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接上了自己刚才想要说的话:“在他还没有崩溃的时候给他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是为他多争取了一点可以抵赖的时间而已,就算之后小武再问,他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可是他都这样了”,俞林颤颤巍巍的指着屋里扭来扭去几乎没有人形的人,“还不算崩溃?”
“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等他经历一次戒断反应,身体和精神才会重新对这种感觉产生刻骨铭心的恐惧。在第二次戒断反应到来之前,他会始终陷在这种恐惧里,就好像兔子掉进了充满毒蛇的陷阱,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有一根稻草伸过来,即便拿着稻草的他的天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一把抓住。”
“江老师,上回见你的时候可一点看不出你这么狠,怪不得老沈非要把你弄到队里来当顾问”,俞林满脸敬佩的对她竖了根拇指,又对沈言说:“我还是去帮他们盯着点,不同的人对于戒断的反应程度不一样,别一会儿他再厥过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等俞林带上门出去了,沈言关了房间里的通讯,终于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
“顾瑶,你没事……”
“我没事的”,顾瑶没什么难过的表情,反而翘了翘嘴角,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被裴靳绑架的几个月里,其实对前面大约一半的时间,我都没有连续的记忆。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其实并不记得他是怎么给我戒毒的,刚才,就好像是身体的条件反社一样。”
她抬头看向他:“这种感觉的确痛苦,但我记得有人说过,人都是要带着痛苦活下去的,所以,请不要再给我逃避的理由,相信我,我能撑过去的,好吗?”
沈言沉默的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终于败下阵来,只得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用手指点了两下单面镜,“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李家兴学业不精,游手好闲,没什么傍身的技术,日子得过且过,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今天没明天的类型。一般来说,这种类型的人,是不会产生投毒这种只能获得心理快感,而无法获取物质利益的反社会需求的。”
顾瑶坐得有些累了,索性向后靠在轮椅背上,接着说道:“撇开他在投毒事件里的表现不看,李家兴被强制戒毒好几回,可见不是什么精明谨慎的角色,你们的线人能够轻而易举骗他从中牵线去见一个从未谋面的买家,也印证了这一点。那么,这一次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没有留下一点直接物证,反过来还利用这一点和小武讨价还价的呢?”
“你是说,投毒的事情的事情背后,还有其他人给他出谋划策。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我们砸点钱能让他铤而走险的拿出毒品来,自然也有人能出钱让他办事。但还有一个问题,他被抓了,为什么不供出那个人来?”
“也许那个人用什么事威胁了他,也许是告诉他,投毒加上贩毒的罪名,即使有立功情节,最终判的也会比单独一项贩毒罪更重,可能性太多了,猜不出来的。”
“我更好奇的是这个幕后之人的目的”,顾瑶说道:“这一次的事件里并没有死者,而从食品召回之后,也再没发生过任何一起哪怕是疑似的中毒。给人的感觉,他大张旗鼓的做这一次,就好像只是为了让警察知晓龙江地界上有了这么一种新型毒品一样。”
“还有一个人,在第一名患者发病的时候跟踪拍摄,把视频寄给一个以哗众取宠博眼球为目的的自媒体编辑,煽动事态的发展,让警方能以最快的速度介入调查。”
沈言想起了另外一个疑点:“如果不是因为那篇引起恐慌的报道,警方绝不可能这么迅速的查到源头,而是先会将调查重点将会落在这些人是否聚众吸毒上。等到他们清醒过来能够接受问询,再去一一排查他们吃过什么东西,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