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宝姑娘能被选上， 也算是造化一场。
前提是， 那位愿意。
目光微不可察的在拉着薛姨妈的手亲亲热热说话的王夫人身上掠过，在场的都是人精， 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位夫人未达眼底的笑意，只是她们同薛家可没有什么关系，薛家的银子也到不了她们的口袋，何必多此一举提醒？
“真真是个可人疼的姑娘。”
王夫人面带笑容，手指疼惜地在宝钗白皙脸蛋上划过，语气颇为怜爱：“这么伶俐的人儿，我的元春都差了一些呢。”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薛姨妈连忙说道：“宝钗怎么能和她元春姐姐比？”
王夫人浅浅笑着，并不答话。
“先头来了一个林姑娘，这下又来了一个宝姑娘，咱们家呀，有的热闹了！”
王熙凤扶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言笑晏晏，一双丹凤眼流转夺目光华。
“林姑娘？”
宝钗好奇地出声，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林姑娘可是咱们府上最最标致的神仙人物，只是今日告病，否则，你现在便能见到她哩～”
“行了，”王夫人拍拍宝钗的手，淡然道：“宝钗老是陪着咱们也无趣，不若去寻府上姐妹玩去吧。”
“是啊宝钗，妈看你都没说几句话，快去寻你们年纪相近的姑娘们吧，这府上可是有好几位同龄的姐妹呢。”
薛姨妈推了推宝钗，在场只有宝钗一个妙龄少女，也是亏闺女性子素来沉稳坐得住呢。
宝钗起身行礼，便随着丫鬟离去了。
‘你这姨妈看起来，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喜欢你哩～’赵粉仗着只有宝钗看得见自己，搭着姑娘的肩膀啧啧道：‘宝钗，你猜她会不会在你小选的时候做手脚？’
碍于前方还有丫鬟在，宝钗不言，面上仍是那幅波澜不惊的笑意，可透过这层表象，赵粉自然看到了她隐在眸子深处的冷漠。
‘真是个凉薄的性子。’
赵粉叹道，那王夫人机关算进，大概也算不到，宝钗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也是，后院内宅的阴私虽残酷，却过于狭隘了。
于她而言，这荣国府也不过是踏脚石而已，确实不用在意无关人士。
薛宝钗这样的人，只要给她一个机会，一个上青云的机会，就绝不会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赵粉的脚步忽然一顿。
察觉到身后女子的动作，宝钗微微侧头，水杏眸子里飞快划过一道疑惑。
‘怎么了？’
赵粉没有回应宝钗，莲步轻移出了抄手游廊，仰面看向天空。
宝钗看了看一路的丫鬟，状似欣赏风景般，动作极小地朝赵粉的目光看去，差一点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
在她眼中，浩荡无垠的高远青天之上，竟拉开了一片金色的繁复符文。
并且，似乎只有她和赵粉能看见。
‘婠姑娘来了。’
赵粉喃喃，时空之间的流速是不同的，主上提前把她送过来是为了打探宣姑娘残魂的下落，实际上婠姑娘并未落后她太久。
但，赵粉已经在这方世界待了十年有余。
主上是在顾虑着什么，这才算好了时间么？
婠姑娘？
宝钗心中思虑一圈便明了，大概与赵粉所提的宣姑娘有关吧。
她余光瞥到那方金色法阵之中隐隐浮现一个人影，下一刻，那个翩若惊鸿的女子就出现在她不远处。
来人一袭白裙，乌发未束，在空中张扬舞动。
她看向宝钗时，那双黑瞳正闪着诡媚的光，若非赵粉拉了她一把，宝钗自己心志又足够坚定，恐怕连魂魄都要沉溺在那双眸子里。
‘别看她的眼睛。’赵粉低声道。
‘赵粉，好久不见。’
赤脚走来的女子裙摆微扬，露出脚腕上系着的银铃。她步步走来，银铃晃动，却没有流泻出一丝的声音。
‘婠姑娘。’
赵粉微微抖了抖，躬身行礼。
宝钗眸色渐深，虽然早已知晓这世界是真的存在鬼神，她跟着赵粉也见过不少流魂妖鬼。
但还是第一次，赵粉露出这般恭敬的表情。
“宝姑娘，怎么了？”
前方引路的丫鬟发觉到娇客有些奇怪的动作，疑惑问道。
宝钗骤然惊醒，眼尾扫过那丫鬟，立刻恢复成了原本端庄的姿态。
这可不是她手底下的人，规矩如何也不是她能质疑的。
她稍快几步走上去，将赵粉与那容色倾国的女子留在原地。
能让她知道的，赵粉回头自然会告诉她。
宝钗虽好奇，却向来是能克制住自己的。
*
‘玉儿，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青衣神女在识海中检查徒弟的功课，随口指出几个剑式的错误后，见小徒弟乖乖巧巧点头，满意地笑了笑。
‘草木之灵，天生道体，玉儿，你会有大造化的。’
‘是宣姐姐教得好。’
黛玉靥抹红晕，收回了手中幻化的长剑，不好意思道。
‘你呀，’神女轻轻点了点少女琼鼻，无奈地笑了笑：‘可惜我如今只一抹残魂，无法为你寻到趁手的剑。’
虽说这方世界目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但林黛玉身上若有若无的因果线还是让她有几分忧心。
黛玉幼时那两个上门的道人，总是给她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那一僧一道或许有一些本事，但行事过于古怪。
而且，欺负她魂魄不全吗？虽然实力缩水不足原来的额十分之一，至少还是带着完整记忆的，什么时候西方的僧人和东方的道人关系这么好了，还能搭伙糊弄凡人？
大抵是因为西方那两个圣人在成圣之前曾对灵珠子说过此宝与我西方有缘，试图拐走混沌珠的缘故，今天的司天神女，依然随便宜哥哥的喜好，对西方那群秃驴一点好感都没有呢。
——哪怕那时灵珠子当场就把那俩和尚揍了回去，事后和尚在紫霄宫看到灵珠子差点被吓出毛病，这样的认知也丝毫没有变化呢。
神女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笑，仿若空山新雨后，明净而澄澈。
黛玉道：‘宣姐姐为何这般着急？’
来到贾家的这段日子以来，宣师不仅加快了她的修炼进度，还在想法子为她寻到一柄合适的剑——
宣师练的就是剑，恰好黛玉也很喜欢这君子器。
她天资极好，又冰雪聪明，宣师加快了进度也并未让她有半分不适。
只是还是疑惑的。
她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因此也毫不犹豫地问了出来。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位女子吗？’
神女轻声说道：‘残魂能感知到的不多，但有些东西，是哪怕化作飞灰也能记住的。’
‘宣姐姐？’
‘那女子与你一般，应当都是草木化灵，’神女说道此时，眸中竟有了点点水光，‘我，好像感知到了兄长的气息。’
和贾宝玉身上微弱的女娲气息不同，那花灵身上来自兄长的气息极重。
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兄长亲自点化一般，甚至可能送了她更多的造化。
兄长，兄长......
识海之中神女的身形更加虚幻了几分，她想起那花灵临走时说的话，终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兄长，您还活着么？
来接我的，会是您吗？
又或者，小楼，你来找我了吗？
记忆里出现最多次数的白衣少女笑容狡黠，风华无双。
神女缓缓捂住胸口，飘零了万年的残魂，此刻内心终于有了波动。
黛玉安静地看着如师如姐的女子，聪慧如她，大致也猜到了什么。
虽明晓宣师离去之日不远，黛玉还是由衷的为她高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宣姐姐，你终于要见到你的家人了。
这般想着的黛玉双眼弯了弯，笑意雅致风流。
下一刻，识海晃动起来。
‘玉儿！’
宣师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捞住缓缓倒下的少女。
少女的魂魄肉眼可见的透明起来，甚至连带自己的魂魄似乎也要被吸取。
有人在招黛玉的魂！
宣师神色冷凝，不管前因如何，她到底改了黛玉的命。
那个幕后一直针对黛玉的人，终于忍不住了么？
神女放弃抵抗，顺从那股吸力将自己和黛玉一同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