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穿过布料带起微妙的滞重感,抽紧时的声音和玄霄写字的声音混在一起,两样都嘈杂似蚁咬,撩得人心头焦躁,胸中如遭文火烧灼。压着心绪又缝了几针,云天河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嗫嚅着问:
“可是……这么叫,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那么想知道?”玄霄的语气十分轻快,仿佛早已料定他会有此疑问,答案也都已摆在了案头上,而自始至终纠结头疼的也只有云天河而已。
大概是直觉上发现了玄霄过分的痛快,云天河微微撅起了嘴,好似小孩子被人看透把戏时的别扭不快。玄霄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放下拈在指间的钢笔,靠到椅背上沉吟着说起来。
“你们现在都是两人一个寝室,不可能明白我们那时候的感情。我上学那阵子还是八个人一个寝室呢,乱哄哄的,不过也挺热闹……那时候都有这个习惯,一个寝室的人按照生日大小排出次序来,然后就称兄道弟的那么叫……唉,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啊,我明白了,大哥你一定是年纪最大的了!”本来还有那么些别扭的小孩一听起故事来就忘了刚才的情绪,兴高采烈地插言。
玄霄冷森森瞄他一眼,熊熊烈火霎时冻结为百丈玄冰。“我看着有那么老?”
“不老,但是大哥很有黑社会老大的气势。”云天河答得有嘴无心。
“啪喀”一声,玄霄不小心把手指骨节捏出了声响。恰在此时云天河刚刚好打结咬断了线头,献宝似的把缝好的衣服递了上去。
“大哥!我缝好了!”
玄霄低垂着头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抓过那件上衣,也不看缝针的地方,站起身就那么隔着桌子给云天河披到肩上。细长优雅的手指从少年肩头落下之后绕到锁骨处的伤痕周围,指尖轻轻划过尚且完好的肌肤,轻柔的动作如同情人软腻的叹息。
云天河脸上又是一红,腔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玄霄微勾着唇角,抬手在他颊上拍了拍。
“衣服也缝好了,回去吧。我这里不提供晚饭,你还是自己去解决吧。明天别逃课了,下课以后再过来。”
云天河怔在那里,脸上红得像火鸡。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枉他喊了那么久的喜欢,关系真有了进展以后却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只是忙忙垂下头说了声“再见”就落荒而逃,清亮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回音里混合着隔壁护士的抱怨:“这个哪个专业的孩子,怎么在卫生所里跑啊!”
熬到把办公室的门关好,玄霄终于憋不住靠着门扬声大笑。笑声中荡起另一道抱怨声:“大哥,我让你照顾他,可不是这个照顾!”
那是个温润低沉的男子声音,声线柔和,语气里却带了点痞气。而那声音的来源,竟是玄霄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
玄霄压下笑声低低喝斥。“你管不着。”
“啊啊,那也别太欺负他了,好歹那是老子的儿子,带着老子的基因呢——你也是,都睡了十九年了,那种恶趣味还是不改,再这样下去小心变成变态老大叔。”
玄霄嗤笑一声。
“泡在营养液里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第三章 百鬼夜行
夜晚的琼华学院医学系是个喧嚣之地。
慕容紫英总是在教室里上自习或者在阅览室看书看到很晚。出来时距离寝室锁门还有些时候,但是已经不想回去,而且寝室里也少了那只总是黏着他说这说那添麻烦的家养小狗,那最后的一个半小时会很无趣,于是渐渐习惯了一个人在教学区域闲逛,再之后就慢慢喜欢上了夜游。
他喜欢在生化或者生理病理实验室蹓哒顺便旁观高级别的研究生废寝忘食做实验,有时运气好就拎一只两只没受过药物污染的实验用兔子回去当作加餐。他也喜欢在解剖楼里走,门厅里的灯光驱不掉走廊最深处的黑暗,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廊上空空回响仿佛随时都能有另外的声音出来相伴,破败的木门里放着一具一具开了膛剥了皮肌肉散花或者缺胳膊少腿的尸首,换气扇昼夜不休嗡嗡嗡的轰响声成功混杂进背景音里,然后少年细致修长的手指旋开节能手电,莹白微蓝的光打在墙上,再缓移到门边柜子里放着的标本瓶上面。
也有时看腻了放在外面的人体器官标本少年便抬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缓缓步入解剖实验室,手电的白芒敛在掌心里透出被拘束的肉红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明显透露出对于死者和这骇人寂静的尊敬,但还是无法避免的会惊扰到屋子里的活物……
“哇啊啊啊啊诈尸了啊!!!好梦璃我好怕好怕啊!!!”
伴随着足以刺破鼓膜的尖叫一个人影从屋子深处的解剖台下窜了出来,一边喊着怕怕一边天不怕地不怕地直冲到门口挂到闯入者肩头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慕容紫英眨了眨眼以适应由窗户放进来的淡漠月光,这一晚月牙太纤巧月光太冷漠累得眼睛有点疼。少年微微耷拉一下紧抿的唇角,无比熟练地抬手把挂到身上的树袋熊拨拉下去顺便推进跟上来的黑影怀里。
“梦璃,出来遛猫怎么也不挂铃铛,会吓到死人的知道不知道?要对尸体心怀敬意啊。”
“紫英,今晚心情也不太好哦,没控制住脾气哟。”柳梦璃以手掩口,娇娇巧巧地笑。适才还蹭在她胸前嘟囔着“怕怕”的某人已经猫一样轻巧地钻了出去,戴上手套一手执电筒一手掀起覆在尸体上的塑胶大布,脸不变色心不跳地与一众尸体说“Hello”。
慕容紫英眼睛随着韩菱纱电筒的光芒也在尸身上打转,眉尖微蹙,神色颇显冷淡。“大概最近都没吃宵夜能量摄取不足。一会去夙莘学姐那里好了,她说今晚做红烧兔肉。你们跟着来吗?”
“不要了啦,女孩子晚上吃太多不利于保持好身材哟。好梦璃,这边我看完啦,没意思死了,不是车祸就是病死,那边两个脑壳上穿洞的,好像这几年新来的尸体都挺正常的,下次我们去尸体库看看吧。”韩菱纱甩手丢下蒙尸布又两步蹿进柳梦璃怀里,拽着女伴的手臂就把人往外扯。顺势抛给紫英一个饱含同情的媚眼,那目光里暗蕴的某些含义刺得紫英心底发酸。
“小紫英啊,不是说好了尸体楼我们两个负责,你只要管吃兔子就好了啦,以后不要再来这边捣乱!害本姑娘每次都以为遇上诈尸吓得小心肝儿忽悠悠的,闹心脏病你负责哦。”
韩菱纱临走时也不忘了调侃某人一番,慕容紫英颇令人失望地半点也不曾变更颜色,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尖,不紧不慢回道:
“放心,以你神经的粗大程度,估计不会有罹患任何心理性疾病的危险。”
韩菱纱脚步一停,不忿地扭转身子冲他努努嘴挥了挥拳,然后嘴唇又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就被柳梦璃叹着气捂住嘴拖了起来。梦璃与紫英擦肩而过时略略扭头说了句什么。韩菱纱捕风捉影地听见一星半点的字词,挣扎着也想说些什么,却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解剖实验室破败的木门被挣扎着的两个女孩撞得“乒乓”一声响,不太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楼里却仿佛炸雷。
慕容紫英又眨了眨眼,耳边飘荡着柳梦璃辨不出情绪的轻语:
“你已经叫他去了,该放手时就要放手的啊。”
然后,韩菱纱要喊的是什么呢,是想告诉他做了宵夜没人吃的话就不要做好了,还是让他做给别人吃,还是干脆拿出来和朋友们分享呢?
果然这几天还是太无聊,整个人闲的快冒泡才有精神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两个丫头也够八婆,他慕容紫英做的事情,何时允许他人质疑了?他的事,尽由自己安排,不怨,不悔。
云天河是真喜欢玄霄,尽管说不清起因缘由,但那份深挚甚至着迷的情感,他看在眼里。孩子长大了早晚要送出去,没什么值得多想的。慕容紫英轻叹一声,关掉电筒也走了出去。
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习惯问题,而已。
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以前。
作为某知名盗墓世家的传人,尽管从小就被禁止接触任何家传行当又被强行送到了医学院来专修养生延年,韩菱纱对死尸墓穴以及神秘事件的兴趣可一点也不弱,甚至应该说,她是极喜欢研究这些灵异类事件的,而且,对于这一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